[]
夜裡亮著萬家燈火。
金億廣場地處鬨市,和地鐵相連,但凡開門營業,總是人來人往,熱鬨非凡,隻有在這種夜深人靜、人群散去的時候,才會顯得有些冷清孤寂。
二十八,據說是開業前老板高價聘請風水大師欽定的數字,順風順水,財源廣進,女人不懂這個,隻是覺得二十八樓聽上去好高啊,等自己站在高處了,向看下去,又忽然間覺得很矮,仿佛跳下去都能被街邊柔軟的灌木叢接住一樣。
女人站在大樓邊緣,眼神漫無目的地注視著渺小如螻蟻的樹木和行人,這個高度,她其實什麼也看不清,隻是單純地覺得,真好看啊。
她從一個小村子裡背井離鄉來到這裡,大城市裡到處都是燈紅酒綠,入了夜,才算是生活的開始,從這裡看下去,燈火通明,流光溢彩的夜美不勝收,她靜靜地站在黑暗裡,默默心算著自己這個月的電費要交多少。
在把這個數字和銀行卡裡的餘額對比完後,她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決絕的念頭——死。
風從她身後穿來,仿佛在推著她前行,她下意識退後了一步。
短暫的恐懼之後,她忽然平靜了下來。
商場的LED顯示屏上散發著五顏六色的廣告,讓每個人看上去都是光鮮亮麗,她身上穿著白天工作時的襯衫西裝,袖口有些發毛,是找工作前下定決心花了五十塊錢從批發市場裡淘回來的便宜貨,但對她來說,也是需要咬咬牙才能買回來的“奢侈品”。
可那會兒,她還對未來滿心期待,會從月底所剩無幾的工資裡抽出幾塊錢,為自己買一朵因為蔫蔫而無人問津打折出售的玫瑰——事情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呢?
她是這兩年村子裡唯一一個考出來的大學生,本來她連高中都不該上的,父母叫嚷著女人讀書有什麼用,要把她嫁給村裡頭的鰥夫,村長看不下去,好心替她保證,她才得以逃離給弟弟換彩禮的命運,滿懷期待地進了大學,才發現就算都是大學生,人和人也是不一樣的,當室友興高采烈地討論著這個雙休日去吃哪家店,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的時候,她隻能勉強地笑一下,然後拒絕。
有事,多麼潦草又無力的謊言。
她要履行自己能給家裡帶來比彩禮更大價值的承諾,為此,她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打工上麵,服務員,清潔工……她也做過家教,沒過兩天,家長給她結了錢,委婉地告訴她不用來了。
也是,她學習不算好,長得也就是一般,沒有化妝品,衣櫃裡翻來翻去就是那麼幾件,為了多省幾塊錢車費,每天風裡來雨裡去,總是唯唯諾諾的,說話也不討喜,孩子不喜歡她是很正常的。
那天晚上,她頭一回給自己點了二十塊錢的麻辣燙,一邊吃,一邊哭,第二天擦乾淚,重新開始找兼職,再過一周又要給家裡寄錢了,她沒有時間難過。
畢了業,大家都有方向,出國的出國,讀研的讀研,有人家裡幫忙找工作,有人還沒畢業就拿到了offer。
她投了上百份簡曆,終於收到了一份麵試通知。
她一咬牙,花了二十塊錢去化了個妝。
麵試通過了,實習期三個月。
加班加班,永無止境的加班,有一天,上司拍著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說有個單子交給她,讓她好好爭取。
她感恩戴德地去了,說得嘴乾舌燥,對方一邊打哈哈一邊伸手摸上了她的大腿,她一邊忍著想潑酒的衝動賠著笑臉,一邊又心驚膽戰害怕對方摸到絲襪上的破洞,羞恥過後,臉上火辣辣的,憋著淚去買單,單子最後還是沒談下來,上司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罵了她一頓。
獎金一分沒有,實習期的工資去掉房租,所剩無幾,那天晚上,她在火鍋店外站了好久,久到渾身都染上火鍋底料的味道,最終一個人慢慢地往回走,室友隨口問了句去吃火鍋了?她僵著嘴角點了點頭,然後逃一樣地回屋泡了碗方便麵。
生活越來越差。
上個月吃了半個多月的方便麵才終於擠出來了這個月的房租,可合租的室友下一個就要搬去和男朋友一起住了,如果她不能在這個月內找到新的室友,她就不得不放棄現在這個租房。
手機震動了一下,她的思緒一下子被拉了回來,是母親來的電話,被冷風吹到僵硬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回暖了一些,她接起來,很輕地喂了一聲。
母親尖銳的聲音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要死啊你!造反了是不是!我給你發消息都敢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