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g小姐,你居然還笑?剛才要不是我阿巴度,你就被那兩小兔崽子訛了!”
明逾還是笑,算算二十五索力也實在沒多少錢,五十分美金吧,可那兩個小孩看到阿巴度後的反應簡直像看到了鬼,眼睛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阿巴度,Lynn是怎麼找到你的?”明逾收了笑問道。這一小會兒下來,她感覺在人生地不熟的東索想找個信得過的人,尤其是保鏢這種你敢於把命托付給他的人,應該不容易。
“我嘛?我偷了她的東西。”
“什麼?”明逾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啊,我偷過她東西,很久很久以前,”阿巴度翻著眼白算了算,“十五年前,我那時九歲,我的母親拋棄了我,所以我就在街上騙錢、偷竊,反正能糊一口飯的事兒我都乾,就像剛才那兩個小崽子一樣。”
明逾心裡小小吃驚,點了點頭。
“那天我上街‘乾活兒’,看到兩位穿著體麵的女士,其中一位胳膊下麵夾著一隻細長的包,根據我們的經驗,錢財一般都放在這種包裡,於是我就跟著她倆,直到她們在一家餐廳裡坐下,你知道這裡街邊的餐廳一般都和盲流有些瓜葛,我們進去偷顧客的東西他們不會管,他們出點事我們也罩著。”
明逾擰起眉,她剛想拐進街邊一家“魚店”,聽阿巴度這麼一說便站在門口不動了。
阿巴度笑了起來,“Ming小姐,你不用怕,有我阿巴度在呢。”說著撩開前襟露出一截槍柄,很快又合上了。
明逾挑了眉,“然後呢?”
“我偷走了那位女士的包,但還沒出餐廳就被她發現了,沒錯她就是Lynn老板,她追了出來,與她一起的那位女士也追了出來,我就往‘老窩’跑,那時候我們一群小孩有個老窩,窩裡有個頭頭,這種角色的人用我們當地話叫卡嗒,卡嗒大我們好幾歲,管著我們,我們偷來的錢物要交一半給他。”
真是有組織有紀律,明逾想。
“她在後麵喊我,可我哪會停下來聽她,眼看快到‘老窩’了,我速度慢了下來,聽見她說錢都給我,護照和卡給她留下。原本我以為她是中國人或者日本人,可她講話帶很重的英國口音,你知道東索被英國殖民了很多年,我們骨子裡對英國口音是敬畏的。”
明逾納悶起來,陳西林什麼時候講英國口音?
“於是我打開她的包,翻到她的護照,果然是英國人,我就有點怕了,這時候卡嗒出來了,問我要乾什麼,我說把她的證件還給她。卡嗒打量了一下Lynn老板和她身邊的女人,說要證件可以,但必須把身上的首飾和衣服都給我們。”
“衣服?”
“我們那時候太窮了,當時我們估計她倆身上的衣服可能賣個好幾百英鎊,那對於我們來說就是一筆橫財,我們一年都掙不到那麼多錢!”
“後來呢?”
“她們把首飾給了我們,但衣服不肯脫,你知道對於女人來說這是很羞恥的事,我有點看不下去了,錢和首飾都拿了,說實話那時候我們還沒意識到那些首飾值多少錢,後來才知道都是很貴的名牌,我說衣服就算了吧,卡嗒不同意,我又提出給她們找些破衣服來蔽體,卡嗒還是不準,我當時感覺他不僅想要那些衣服,還有惡趣味想看她倆脫衣服,所以我有些惱了,就幫她們說話。”
“……還真……仗義。”
阿巴度哈哈大笑起來,“Lynn老板當時還很年輕,好像還是個大學生,她快急哭了。”
“跟她一起的那位呢?”
“她啊,年紀大些,老沉很多,一直抱著Lynn老板安慰她。”
明逾生起了一顆八卦心,又覺得不妥,猶猶豫豫這才開口:“是她家人嗎?”
阿巴度想了想,搖了搖頭。
這答案明逾並不滿意,卻不好再問了。
“她們就想放棄了,我聽到Lynn老板的朋友說,去使館補辦吧。”
“她也是英國人嗎?”
阿巴度又搖了搖頭,“她是美國人。”
明逾咬了唇,這對話感覺在打太極,隻是一個有心一個無意。
“可是卡嗒不願意了,他就一定要兩位女士把衣服脫了,這時候又來了兩個混混,我們都是一夥的。我就替她們求情,我說我的那份不要了,放她們走吧,卡嗒更來勁了,說跟我賭一局,如果我能吃得住那兩個兄弟的拳腳,就放她們走,並且把證件還給她們,如果我求饒,不光不放她們,今後我也不能在‘老窩’待下去。”
“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真主啊那一頓把我揍得……嘖嘖,總之我拚命咬著牙沒求饒,最後卡嗒怕了,怕我被揍死,就裹著錢和首飾跑了。”
“然後Lynn就救了你?”
“她和她的朋友將我送到醫院,幫我付了醫療費,那時候我身上分文沒有,要不是她們肯定死在街頭了。”
“嗯……也是你善意在先。後來呢?你們就認識了嗎?”
“她們付完醫療費就走了,說實話對於一個搶她們錢物害她們破財又差點……的人,她們還能怎樣呢?”
“好吧……那後來呢?你又是怎樣當上Lynn的保鏢的?”
“這個故事就要一下跳到四年半前了。”
“四年半?中間的那些年都沒有牽連嗎?”
“沒有的,Ming小姐。四年半前,我在一家兵工廠做工,很辛苦,賺得也少,那天下班我照常在街上溜達,倒是有趣,一個小混混跟在一位女士後麵,你知道,像我這種混混堆裡長大的,瞥他一眼就知道他要乾什麼。但那天我多看了那位女士一眼,東亞人,苗條,高,漂亮,小巧挺拔的鼻子,優美的嘴唇,湖水一樣美的眼睛……”
“是Lynn嗎?”
“她的頭發雖然短了些,成熟了些,但我還是把她認出了。”
“她的朋友呢?”
“再也沒見過了。那天我上前去趕走了跟著她的混混,問她還認得我嗎,她茫然地看著我。”
“茫然?”明逾若有所思地看向阿巴度。
“是啊,Ming小姐,她很不開心,看了我很久,搖了搖頭。可沒關係,我跟她說了,女士我就是十年前搶了你的錢又被你救下的壞蛋阿巴度。”
“她認出你來了嗎?”
“與其說認出,不如說記得,然後她幾乎哭了……那時的Lynn老板感性極了,不過,Ming小姐,我是不是扯遠了,總之她認出了我,她說要經常來這裡出差了,一來二去就聘了我做保鏢。”
阿巴度說完了故事,從身後解下背包,變戲法似地從裡麵拿出一卷毯子、一瓶水。他先將毯子鋪在地上,又擰開水洗了洗手。
“對不起,Ming小姐,請容我禱告一下,我要感謝真主讓我遇到了Lynn老板。”
明逾退後兩步,倚在牆上,看阿巴度虔誠地跪倒在毯子上,深深埋下身子。她移開了目光,這簡陋的儀式讓她敬畏,敬它的莊重,畏它的執著。
等阿巴度三拜五叩結束了儀式,卷起毯子和水瓶裝進包裡,明逾也像經受了一場洗禮,眼裡的笑不再像剛才那麼直白,她從牆上站直身子,“阿巴度,Lynn為什麼建立這個基金會?”
她想到陳西林曾告訴她,以前是為一個無家可歸的人,現在是為所有無家可歸的人。那個無家可歸的人是誰?顯然不會是阿巴度。
阿巴度撓撓頭,“為這裡苦難的窮人吧,我可以帶你去城南那一片看看那裡的難民營,幾乎都是Lynn老板捐錢建造的。”
吉普壓著泥濘和塵土駛過城區,到了荒涼的城郊你就會懷念起那滑稽豔俗的城區建築。
一切都是佝僂病態的。
黃沙地上或坐或躺著一具具枯瘦的形骸,說不出是活人還是死人,偶爾有荷槍的士兵騎著摩托蜿蜒著駛過,仿佛他們唯一的使命就是不要撞到地上這一具具形骸。
不遠處一片灰白色的兩層小樓,他們像某種象征性電影裡的道具,一眼望去,尋不到儘頭。
“看到了嗎,Ming小姐?”阿巴度指著那片房屋,“這些,全都是Lynn老板捐錢造出的,他們收納了東索乃至西索成千上萬的難民,Lynn老板不光給他們地方住,還找醫生給他們看病,給他們食物、水和衣服。”
明逾閉著一隻眼睛,透過鏡頭看這迥異的世界。
她的視線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