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黑暗令溫舒唯回歸神。
她清清嗓子坐正了身子,視線轉回舞台上的兩個演員,集中注意力,不去理會旁邊那道直白露骨的眼神注視。
就在這時,突的,左手手背傳來一絲絲癢。
被人拿食指輕輕敲了兩下。
溫舒唯心一慌,身子竟無意識地抖了抖,沒有扭頭:“……”
“丫頭,勸你悠著點兒。”耳畔響起懶懶沉沉的一嗓子。沈寂慢條斯理,“彆老勾得爸爸想對你耍流氓。”
溫舒唯:“……”
*
Chapter 04 糖(七)
溫舒唯很想知道,沈寂是怎麼把這麼騷氣衝天的一句話說得這麼氣定神閒理直氣壯的。
她絞儘腦汁,陷入沉思,想了整整一場話劇演出的時間也沒想明白。
兩個小時又二十九分鐘的時間很快過去。
話劇《紅色》完成了最後一幕的高|潮演出,整個舞台和觀眾席的燈光全亮,數名演員集體登台亮相,向台下的觀眾莊重地行鞠躬禮。
全場爆發出熱烈掌聲。
溫舒唯也迷迷糊糊地跟著鼓掌。雖然這兩個鐘頭她都在開小差胡思亂想,看得雲裡霧裡有點混亂,但是從全場的反應來看,演出質量非常高。
散場時,一個年輕母親都還在教導身邊背書包穿校服的兒子,道:“你們這些孩子啊,從小到大接觸的外國文化太多了,這個喜歡韓國,那個喜歡日本,都興搞崇洋媚外那一套。這是不對的。我們現在的幸福生活都是革命先烈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我們一定要熱愛我們的祖國,要有民族自豪感和榮譽感,要尊敬軍人。知道嗎?”
小學生男孩兒連連點頭:“知道,我從小到大最崇拜的就是解放軍叔叔了。我以後也準備考軍校呢!”
年輕母親麵露欣慰,帶著兒子離開了。
溫舒唯出話劇廳時剛好走在這對母子後麵,聽見兩人對話的同時,她忍不住轉頭,悄悄看了眼身旁的沈寂。
沈寂有所察覺,側目,“看我乾什麼。”
溫舒唯靜左右看一眼,清了清嗓子:“沈寂同誌,作為被全國人民尊敬崇拜的對象,您偶爾是不是還是應該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舉止?”
沈寂問:“我咋了。”
“……”
你有點過分騷了。
溫舒唯沉默,然後乾巴巴地笑了下,換了個自認為相對而言更能讓他接受的說法,“你說話,有時候有點太太太直接了。容易讓我不知所措。”
沈寂聞言,麵無表情地回想了幾秒鐘,反思自己說的哪句話讓她覺得有點兒“太太太直接”。反思幾秒無果,他眼睛看向溫舒唯:“比如?”
“啊?”
“比如哪句。”
“……”溫舒唯一時有點兒沒回過神,沉默地思考了下,臉微紅,咬了咬唇,窘窘地支吾:“比如話劇正式開場之前你說的那句。”
“悠著點兒,彆老勾得爸爸想對你耍流氓?”沈寂重複了一遍,揚起一側眉,眼神裡帶著絲疑問。
溫舒唯:“……”
溫舒唯:“……嗯。”
“這句話我已經夠委婉了。”沈寂說。
溫舒唯:“?”
她很茫然地看著他,“那你‘不委婉’的說法應該是?”
沈寂臉色很冷靜,一本正經,說著連半秒的停頓都沒有,繼續:“悠著點兒,彆老勾得爸爸想摁著你往死裡親。”
溫舒唯:“……”
溫舒唯:“…………”
“………………@#¥%”
此時兩人已經走出電梯,重新走回了負二層的停車場。
滿世界都靜了。
溫舒唯腳下步子突的一頓,目瞪口呆麵紅耳赤,瞪著他,從頭發絲兒到腳指頭都整個紅透了。
過了須臾,
沈寂彎下腰,抬手輕輕拍了拍姑娘的腦袋,勾唇,懶洋洋地說:“嚇到了?”
“……還好。”溫舒唯心尖兒都顫了下,下意識脖子後仰躲開他的觸碰,擠出兩個字,又沉默了至少十秒鐘,點點頭,很平靜地說,“感受到你之前很委婉了。”
話劇八點整開始,總計兩個多小時,這會兒已經快晚上十一點。
沈寂開車送溫舒唯往姥姥家走。
車行駛至南二環附近時,一陣鈴聲忽然響起來,在安安靜靜的車廂內顯得刺耳又突兀。
是沈寂的電話。
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從褲兜裡掏出手機,低頭看了眼,隨後便滑下接聽鍵把電話給接了起來,“喂……”
這通電話不到一分鐘就掛斷。
溫舒唯轉過頭。車內黑漆漆的,街燈流光偶爾打亮沈寂的臉,他看起來氣壓極低,眸色很沉,麵無表情,眉心微擰形成一個川字,臉上的輪廓線條格外冷。
她嗅見一絲不對勁,正想開口詢問,沈寂卻先一步出聲,“你著不著急回。”
溫舒唯愣了下,“回去沒其他事,不著急。怎麼了?”
沈寂點頭,“我得去景山路派出所辦個事,挺急的。你要不著急回家就跟我一起過去,急的話我就先送你。看你。”
“要是方便的話就一起吧。”溫舒唯說,“我沒關係。”
“好。”
她有些奇怪,問道:“不過這大晚上的,你去派出所乾什麼?”
“撈人。”沈寂麵無表情道。
溫舒唯:“……”
溫舒唯幾乎都要懷疑自己聽錯了,“撈誰?。
“一個高中生、”沈寂沒看她,沉著臉說出幾個字,又頓片刻,續道,“我戰友的兒子。”
*
溫舒唯粗略數了下,從南二環開過來的小二十分鐘裡,沈寂一共抽了四根煙。
她之前觀察過,這位大佬平時雖然也抽煙,但煙癮並不算大,極少有這種一根接一根煙不離手的情況。
很顯然,這會兒大佬心情不太美麗。
景山路挨著西四環,這一帶是整個雲城的發展滯後區,附近坐落著一個軍用機場的緣故,這周邊建設的跟不上,街區依舊保持著九十年代時的狀貌。放眼望去,整個景山路一帶最高的建築也不超過七層樓,大部分都是紅磚老房。
十一點過十分左右,黑色越野車駛至景山路派出所附近。
溫舒唯往外看了眼,隻見這條街上的路燈似乎壞了,周圍黑漆漆一片,一座平房小院從黑暗中突圍出來,亮著幽白燈光,大鐵門很有些舊了,邊兒上是幾個掉了漆的黑色字體:雲城市景山路街道派出所。
沈寂把車開進派出所的院子裡,熄火停車。
溫舒唯動手去解身上的安全帶。
“不是什麼好地方,你就彆進去了。”沈寂說,“留車裡等我。”
溫舒唯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住,遲疑兩秒,點點頭,“好吧。”
沈寂隨後便下了車,邁著大步徑直走進亮著燈的大門。
溫舒唯待在車裡,目光循著打望一眼,依稀瞧見那是一個辦公大廳似的屋子,並排列著五個工作台,每個台子後方各坐著一個穿警服做筆錄的民警,前方則是數個社會哥,一個個吊兒郎當,歪瓜裂棗地癱坐在椅子上,年紀看上去都不大。
隔著車窗和好一段距離,溫舒唯隱約瞧見沈寂進門後,視線在屋裡掃一圈兒,最後定住,直杠杠走向年輕社會哥中的其中一個。
溫舒唯伸長了脖子還想繼續看,一堵牆卻把她的視線擋完了。
她有點鬱悶地吐出一口氣,等得無聊,拿出手機開了一局遊戲。
峽穀裡砍砍殺殺數回合。
打完一局一抬頭,便看見沈寂從問訊大廳裡出來了。夜幕下,男人手裡夾著一根煙,臉色陰鷙狠戾,好看的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溫舒唯心裡突的一沉。
此時的沈寂,一改往日的佛係慵懶,眼是黑的,瞳是冷的,渾身都是駭人的衝天匪氣。
溫舒唯微微皺眉,腦袋斜過一個角度,再往後看,這才注意到在沈寂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
少年看著不過十六七歲,個子不矮,有一米七五左右,整個人有點兒偏瘦,兩側臉頰凹陷下去,五官立體,容貌英秀,已依稀可見英俊帥小夥的雛形。他嘴角和額頭處都青著,校服上也有血汙泥濘,一副陰沉漠然的表情。
大寫的“我是叛逆熊孩子”。
溫舒唯:“……”
溫舒唯看著這對奇怪的組合,滿臉問號。
男人和少年似乎在說著什麼。但隔得遠,溫舒唯聽不清兩人談話的內容。隻看見兩人邊走邊說,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麵對麵站定。
溫舒唯:?
再下一刻,少年忽然揮起拳頭就朝沈寂打了過去,沈寂眼皮子都沒動一下,抬手便攔住了少年的拳頭。
溫舒唯:……?
那頭的少年暴怒,咬牙下死勁兒,拚命想把拳頭往沈寂臉上砸。像是迫切地想證明些什麼。
沈寂麵無表情,兩秒後,掰過少年的胳膊就便不費吹灰之力地把他製倒在地。
溫舒唯:……???
沈寂下手明顯留了情,但見兩人打起來,溫舒唯還是還有點兒擔心,直接推開車門跳了下去。一路小跑到兩人跟前,便看見少年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沈寂,咬牙,不說話。
沈寂抬手指著他,“老子最後警告你一次,彆給我惹事兒。好好上你的學讀你的書,宋子川,彆讓你爹後悔有你這麼個兒子。”
宋子川在原地沉默片刻,忽的冷笑一聲,轉身準備離開。
回頭就看見杵在後頭的溫舒唯。
宋子川冷冷看了她一眼。
“……你好同學。”溫舒唯尷尬地笑笑,有點不自在地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
宋子川沒理她,繞過去頭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很快便與夜色融為一體。
溫舒唯:“……”
溫舒唯一步三回頭,連看了那少年的背影好幾眼,走到沈寂麵前,抬手試探性地往身後指了指,“他就這麼走了?”
沈寂渾身的戾氣已經褪乾淨了,整個人又是那副漫不經心冷淡懶倦的模樣,回身把煙頭丟了,語氣聽著挺淡,“他家就住隔壁。”
“哦。”溫舒唯點點頭,也不好多問什麼,看一眼沈寂,想起剛才兩人動手打架的一幕,便出於禮貌性地關心,隨口一問:“你沒什麼事吧?”
沈寂說:“手疼。”
溫舒唯一聽,眉頭一下皺起來:“哪隻手?”
“這隻。”沈寂把右手抬起來,眼睛直勾勾盯著她,“好疼。”
可能是剛才不小心扭到。
她心裡猜測著,有點急了,“很疼嗎?那要怎麼辦呀?”不然她去問問那些民警有沒有藥酒什麼的找來給他抹上?
沈寂勾唇,懶聲說:“要你親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