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舒唯步子頓住,回身看他,有點兒不解:“怎麼了?”
沈寂說:“小心點。”
“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們先聊。”溫舒唯衝他笑了下,轉身走了。
輕輕盈盈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響起,一階一階下樓,漸行漸遠逐漸消失。
手術室外,沈寂抿了下唇,冷淡落回江安民臉上,神色冷峻到極點。
“大約兩周前,你爸接到上級命令,親自帶了份機密文件到雲城準備移交給我們。”江安民說,“但是出於某些特殊原因,這道命令臨時撤回了,老沈又隻能把這份文件帶回去。他本來是今天下午的飛機回拉薩,結果去機場的路上就出了事。”
沈寂麵無表情地聽著,出聲打斷:“這麼重要的資料,就他一個人來回?”
“還有我和另外兩個同誌。”一道清麗女聲接話響起。
沈寂回頭。
說話的是坐在長椅上的尉級女軍官。這女人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齊耳短發,眼神清明,眉宇間透著一股子由內而外散發的正義感和颯爽英氣。
郭芸眼眶微有些紅,顯然哭過。她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定了定神,接著才道:“另外兩個同誌都是陸軍特種部隊‘利劍’的尖兵,是我們刻意選過的。現在兩個同誌都受了傷,昏迷不醒,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他們在去機場的路上遇襲,你當時在不在場?”
郭芸搖頭,“剛好雲城這邊有個學習任務,政委讓我順便留下來參加……”她愧疚得又要流出淚來,隻能咬著唇用力忍住。
沈寂靜兩秒,聲調依然冷靜無波沒有起伏,“從軍區招待所到機場,要差不多兩個半小時,哪個路段遇襲,調監控查。”
話音落地的同時,丁琦和梁鐵柱一前一後走到了手術室跟前。丁琦聽見沈寂的話,順口便接到:“我已經查過了,沒用。政委他們遇襲的地方是西郊南安鎮的一條鄉村小路,沒有任何監控設施。”
沈寂危險地眯眼:“鄉村小路?”
“我剛才打電話問了一交警朋友,機場高速今兒上午有一輛運木材的大卡車側翻,引起了連環車禍,十幾條人命,全他媽沒了。所以政委的軍車才繞了道。”丁琦咬了咬牙,“那幫搶東西的混賬蓄謀已久,這些事兒肯定都在他們計劃內。這麼多人命不當一回事兒,真幾把畜生,不是人!”
手術室外忽然一靜。
沈寂閉眼,抬手發狠擰了下眉心,唇緊抿,沒有說話。
“都彆氣了,事已至此,我們隻能儘全力挽回損失。”江安民抬眼看了看兩個年輕男人,沉聲說:“另外,我覺得很費解。”
丁琦和沈寂同時側目看過去。
江安民皺眉,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密令是直接下達給我和老沈兩個人。老沈送過來的資料,具體是什麼,今天之前,總共就隻有我和他兩個人清楚,那幫雇傭兵怎麼會知道?”
話音落地,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是一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有些疑惑。
以沈政委和江局的縝密心思和謹慎性格,這樣的絕密信息,絕對不會透露給第三個人。
那是怎麼回事?
郭芸也出聲,道:“對,我現在都還不知道那份資料是什麼。其它人怎麼會知道?”
好一會兒,
沈寂淡淡開口,道:“有兩個可能性。”
眾人聞聲,目光齊齊彙過去。
“一,你們的上級機關出了內鬼,二,那些暴徒的本意或許不是為了資料而來,他們的目標,極有可能是你們沈政委,搶這份東西隻是順手。”沈寂寒聲道,“你們的政委遇襲,下意識便以為那群人是來搶硬盤,拚死相護,他們看出那玩意兒值錢,也就順走了。”
丁琦聽完眼睛一亮,一拍腦門兒,“有道理啊。有可能那群人也不知道那個軍用硬盤裡裝的是什麼。軍用硬盤在普通電腦和係統上,就算打開也是一片空白,有四重軍密鎖,除非能攻破軍網的頂級黑客,不然不可能破得開。”他一頓,激動得伸手勾住沈寂肩膀,“在那幫家夥打開硬盤之前,咱們還有時間把東西找回來!”
江安民盯著沈寂,忽然道,“如果是你推測的第二種可能性,那幫人為什麼要老沈的命?他退居戰略指揮線這麼多年,怎麼會招來這種報複行動殺身之禍。”
沈寂擰著眉,沒說話,目光穿過走廊的窗戶落在未知的遠處,神色極冷,教人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邊兒上的丁琦卻像想到什麼,眼神驟然一凜,“難不成是……”
突的,
手術室門忽然被人從裡頭拉開。
一個戴口罩和眼鏡的女軍醫從手術室走出來,外罩手術服,手裡拿張單子,抬眼掃過眾人,“沈建國的家屬是哪一位。”
這邊,拎著一口袋奶茶果茶走出樓梯的溫舒唯,一出來就剛好看見這麼一幕。
她眸光突的一跳,心臟懸空,看見沈寂上前兩步,回那女醫生一個字:“我。”聲音低低的,沉沉的,有點兒啞。
女醫生看他一眼,“你是病人的什麼親屬?”
“兒子。”沈寂答。
女醫生說:“你父親現在的情況非常不樂觀,這是病危通知書,請你在上麵簽字。”
女醫生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音量其實並不大,但由於整個手術室外太過安靜,這寥寥幾句便顯得尤為清晰刺耳。
所有人的表情都在瞬間變得格外凝重。
溫舒唯心裡難受得厲害,壓著步子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站到了沈寂身邊。
片刻,
她看見他抬手,接過筆,在那張通知書上劃了幾筆,麵容非常冷靜,平淡。
女醫生轉身準備回手術室。
關門前一秒,醫生像是聽見了什麼,頓步,回頭看了那高大冷峻的男人一眼。然後才重重合上了手術室大門。
溫舒唯驀然淚濕了眼眶。
剛才距離很近,她清楚地聽見,她的沈寂垂著眸,用很低很低,壓著嗓,用幾乎隻有他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對那女軍醫道:“救救我父親。”
*
溫舒唯把買來的奶茶果茶分給了大家。
這種節骨眼兒,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其實都不太有心思喝什麼吃什麼,但想到人姑娘專程大老遠買了回來,拒絕也不好,便都收下了。一個個插上吸管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
手術是紅燈還亮著。
江安民把手邊兒的熱茶放在椅子上,頭靠牆,表情複雜地看著手術室大門,眼裡隱有血絲。丁琦坐過去,說道:“江局,您這幾天加班都沒休息好,要不先回吧,這兒有我,有什麼情況我給您打電話。”
江安民搖頭,“我得等老沈出來。”
丁琦抿唇,不作聲了。
這邊廂,溫舒唯把奶茶遞給了郭芸,彎腰坐在女軍官旁邊。女軍官對她禮貌地說了句謝謝,兩人簡單做過自我介紹之後就算認識了。
所有人都拿到奶茶了。
溫舒唯看著口袋裡還剩下的兩杯奶茶怔愣半秒,抬起頭重新掃視一圈兒,這才發現沈寂不知何時沒了蹤影,不知去哪兒了。
她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嘟嘟好一陣,無人接聽。
溫舒唯有些擔心,沒有驚動其它人,獨自起身,在洗手間附近找了一圈兒沒見著人影後,她拐個彎兒,去了安全出口那邊的樓梯間。
醫院裡的安全出口樓梯間,大多隱秘安靜,平時沒什麼人走動。人氣不足,又沒開窗,常年見不到任何陽光,空氣陰冷微潮。
她壓著步子靠近過去。
剛走近,便聽見一聲沉悶到極點的“砰”,重重的,悶悶的,像肉墩子砸在鋼筋水泥麵上的聲音。
溫舒唯皺眉,繞過那扇門走過去,看見黑暗中果然立著一道高高大大的熟悉人影。
沈寂背對著她,麵朝牆壁站著,兩隻胳膊抬起來撐在牆上。牆壁上印著一枚站著血跡的拳頭硬,他十指收攏兩隻手都手握成拳,右手手背指骨一片血肉模糊,血順著指縫往下流……
溫舒唯一時愣住了。
沈寂又是一拳砸在牆上,下手狠而重,接著是第三拳……
“沈寂!”她嚇得喊出一聲。
沈寂動作頓住了,沒有回頭。
溫舒唯大步走過去。沈寂依舊沒有任何動作,他低著頭,眉眼都隱匿在黑暗中,垂得低低的,整個人的氣場陰沉森冷,駭人可怖,像個降臨人間要大開殺戒的修羅。
她抓起他的右手,看了眼,心疼得胸口都一陣鈍痛,有些哽咽地道,“你爸爸不會有事的。我外婆有一年心梗住院,醫院下了四次病危通知書,她都挺過來了。你爸爸是個大英雄,他也能挺過來。”
沈寂側過頭看她,向來清淺的瞳色漆黑一片,沉沉渾濁,沒說話。
像隻受了傷獨自舔舐傷口的野豹。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姑娘軟軟的小手抬起來,小心翼翼地撫上他臉頰,柔聲安撫,“你相信我,好不好?”
沈寂盯著她,片刻,出聲,嗓音啞得可怕,“好。我相信你。”
姑娘嘴角很淺地彎了彎,捏捏他的耳朵,眼眶紅紅的:“嗯。”
沈寂靜了靜,忽然彎腰,伸手抱住了她嬌小柔軟的身子,側過頭,把臉整個埋進姑娘懷裡。她愣了下,隨即抬起胳膊抱住他的腦袋,臉頰軟軟貼上去,輕輕拍著他的背,一下一下。
沈寂閉上眼,他聽見一個輕柔的嗓音,說:“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那一瞬,他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清楚地看到了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