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眷(三)
幾分鐘後, 在沈大爺冷淡平靜的眼神注視下,在審訊室眾人充滿期許和鼓勵的殷殷目光中,特工小丁在心裡默默替自己掬了一把單身狗的辛酸淚, 深呼吸, 定定神, 接受了自己即將為自家好兄弟的“冰清玉潔”人設做出犧牲的事實。
丁琦暗暗咬了下後槽牙, 嘴裡嘀咕著低咒兩句, 把那張信箋紙折起來放進了褲兜。轉過身,踏著步子從容自若地朝有於小蝶在的小房間走去。
在門口處站定, 抬起手, 握住門把輕輕一擰,人進去了。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看著那扇單向鏡玻璃窗。
隻見丁琦進門後,隨手就把門關了過來, 哢噠一聲。
坐在椅子上的於小蝶聽見動靜, 神色如常,冷靜淡漠, 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完全拿丁琦當空氣。
丁琦也沒什麼反應,整個人的表情風輕雲淡意態閒閒, 仿佛他這會兒根本不是要去審訊一個罄竹難書的恐怖分子,而是要去跟一個老朋友喝下午茶。
他邁著步子,閒庭信步似的走到了那張白色長形桌旁邊兒,站定, 伸手“哐當”一聲拖出把椅子,隨手撲兩下灰,彎腰坐下了。抬起眼皮, 就那麼直勾勾盯著對麵的侏儒女人看。
幾秒後,丁琦垂眸, 從褲兜裡摸出了一盒薄荷糖,打開,倒出兩顆放在手上。一顆扔自個兒嘴裡,一顆伸手遞到於小蝶眼皮底下,掂了掂,示意她接。
屋子外的一幫刑偵大隊的警員們瞧見這一幕,都愣了。
“他行不行啊……”年輕女刑警忍不住皺眉,抬起一隻手掩住嘴,壓低嗓子憂心忡忡道,“我當警察這麼多年,頭回見到審個人還給疑犯遞糖的。”
另一個刑警抬了抬下巴,回道:“聽易叔說,這兄弟是國安局的紅人,肯定有點兒本事。”
女刑警麵露訝色,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麼,微側頭,目光卻冷不防撞上一道來自右方的視線。
沈寂靠坐在辦公桌上,看那年輕女警察一眼,表情冷冽散漫,眼神裡卻蘊著絲寒光,透出幾分不容忽視的警示意味。
“……”女警悻悻,當即不作聲了。
沈寂視線冷淡移回單向鏡玻璃。
丁琦這人,平日裡最大的愛好就是拎兩袋牛肉包子跟自家小區門口的門衛分享,跟人大哥吹牛逼,八卦小區裡哪個老太太打麻將又輸了錢耍無賴。嬉皮笑臉插科打諢,看起來一點兒沒個正經樣。跟他不熟的人,得知這麼個爺居然在國安局工作,無不搖頭感歎啐上兩句關係戶、二世祖,鄙夷萬分。
但,真正了解丁琦的人,一聽他的名號便會拍手稱讚。
丁琦參加高考那一年,分數是他們那個省的理科探花,後來,他便以曆屆最高分考入了國內某一流警校。丁琦入校的第二年,國安局秘密在該院校挑選好苗子擴充隊伍,瞬間便在芸芸學子選中了這個樣樣成績都拔尖,外表卻一副二流子狀貌的十九歲少年。
後來,五年的“國安警察專項”訓練結束,丁琦順利取得了等級為“優秀”的結業證書。
自那時起,丁琦便正式成為了國安局的一員,成為了一名國安特工警察。
入職至今,他參與執行過多項國防任務,破獲間|諜案多達二十七起,抓捕嚴重危害我國國防安全的境內境外犯罪分子數十名,是整個國安局特工警察中精英中的精英,為國防建設做出了巨大貢獻。
因此,對於丁琦來說,侏儒女殺手於小蝶這級彆的罪犯,著實不過小菜一碟。
此時,他手掌攤開伸在於小蝶跟前,還保持著給她遞口香糖的姿勢。
比起屋外幾個年輕刑警,於小蝶的反應卻顯得平靜許多。見對方做出這個舉動,於小蝶麵上並不見絲毫驚詫。她隻是靜了靜,而後緩慢抬起頭,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男青年。
褪去偽裝,她的目光再沒了往日的天真爛漫。那雙圓而大眼睛就像是兩潭死氣沉沉的泉水,任麻木不仁的冰冷靈魂在裡頭腐爛發黴,放肆蔓延至全身。
短短零點幾秒的對視,丁琦已從於小蝶的眼神裡解讀出了一些東西。
下一刻,於小蝶率先開口,打破了一室死寂。
她彎了彎唇,居然很輕地笑了下,搖搖頭,言辭之間竟溫和有禮,“我不喜歡吃糖,謝謝你,警察先生。”
聽完於小蝶的話,丁琦並沒有太大反應。他無所謂地一聳肩,手收回來,順勢把掌心裡的那顆糖扔進自個兒嘴裡,兩下嚼碎。
整個屋子裡再次陷入幾秒的死靜,隻有丁琦咀嚼薄荷糖的聲音,悶而脆。
丁琦喉結一個吞咽動作,咽下糖,忽而也朝於小蝶勾了勾唇,慢悠悠地說:“不好意思,我這人有個習慣,跟人講故事之前喜歡吃塊糖,潤潤嗓子。”
眼前的警察和先前幾個展現出了極大不同,真實自然,仿佛沒有距離感。於小蝶死水似的眼神裡徐徐漫開一絲趣味,盯著他,笑道,“小夥子,不用在我麵前賣弄小聰明,你們警察學院教的那些心理術,我全都學過,而且我可以毫不謙虛地告訴你,那些心理學知識,我研究得絕對比你們透徹。”
丁琦聞言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你們這群小娃娃,不是我的對手。”這個實際年齡將近四十,外表卻稚嫩如孩童的女人,語調平靜,並沒有一絲絲輕蔑不屑的意味,純屬陳述事實,由衷道:“我不願意說的事,沒有人能從我嘴裡挖出來,彆白費力氣了。與其把時間耗在我身上,不如去辦幾件其它案子,那樣或許對你升職更有幫助。”
丁琦這回笑出聲來,越小越大聲,要岔氣兒似的,“彆。你這麼個形象叫我‘小娃娃’,我真是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好他媽惡心。”
於小蝶:“……”
幾秒後,丁琦笑夠了,拿手背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珠子,隨口閒話家常似的語氣又說:“你剛才說,我們學校教的心理學知識,你全部都學過?可拉倒吧,你的老底兒我早摸透了,你出生在一個小山村,七歲得了病,讓你親生父母賣給了一個會口技的老光棍兒,一天學都沒上過。你上哪兒去學那些東西?”
話音落地,於小蝶臉上的溫柔之色瞬間褪儘,眸色如冰,像被忽然戳中了心底某個最肮臟不堪的痛處。
“哦,我想起來了。”丁琦盯著於小蝶的眼睛,微傾身,聲調放輕了點兒,緩慢悠長,刻意細致描繪出那段往事,“你不安現狀,為了擺脫那個老光棍兒,就把他推下了山。老光棍兒死後,十幾歲的你輾轉流落到亞城的福利院,被樊正天收養,成了他的‘女兒’。”
於小蝶垂下了頭,兩隻手戴著特製手銬,放在椅子上,眼神沒有任何情感色彩地盯著白色桌麵上的一個墨點,又成了之前被年輕女警問話時的樣子。平靜,沉默,麻木,仿佛聽不見外界的一切聲音。
丁琦繼續,“樊正天腰纏萬貫,在亞城隻手能遮一片天,這個養父可比那個隻會口技的老關棍兒好多了。不僅送你去貴族學校讀書,讓你學曆史學英文,還把你培養成了他手下最得力的殺手之一。”一頓,“要是我猜錯,於姐你的心理學和反偵查術,都是你那個姓樊的養父教你的吧?”
於小蝶還是不吭聲,兩隻手卻無意識地收握成全,攥得死緊,用力到骨節處都泛起森森青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