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四少微側身,垂眸,視線冷漠而玩味地落在杜蘭特身上。突的,他伸出右手,輕輕卷起了杜蘭特的深藍色領帶,拽著杜蘭特往自己身前一勾,嗓音沙啞,黑眸陰沉,很輕很輕地笑了,“What\'s the secret to good script(什麼才是優秀劇本的訣竅)?”
一室死寂。
後頭的保鏢們麵麵相覷,都有些發怵,大氣不敢出一聲。
杜蘭特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年輕男人,搖頭。
四少爺俯身貼近他耳朵,一字一句,用中文道:“永遠彆讓觀眾,猜透你下一步要乾什麼。”
話音落地的瞬間,梅四少鬆手,低低笑出了聲來,笑聲低啞癲狂,眼中充滿病態的興味。
杜蘭特垂眸,一聲不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叮一聲,負二層到了。
梅四少拿手帕捂住口鼻,又一陣咳嗽,走出了電梯。
司機早已經將車停在VIP電梯附近。
杜蘭特上前拉開車門,梅四少彎腰落座,微側目,瞥見自己纖塵不染的黑皮鞋上沾了丁點白色灰塵。後頭的一個壯漢保鏢看見了,當即彎腰半跪半趴地伏在地上,用自己的領帶去擦拭鞋麵。
幾秒後,鞋乾淨了,梅四少把腿收回後座。
杜蘭特替他關上車門,輕輕一聲砰。
“我聽說,”後座車窗半落,梅四少英俊陰冷的麵容隱在暗處,教人看不清他麵上神色。他語意不明地沉吟道,“那個侏儒女還在警察手上?”
杜蘭特道:“四少放心,最遲明晚就能處理乾淨。”
“爸爸馬上就要過生日了,我不想他太操心太辛苦。”說話間,他又是一陣咳嗽,極其冷漠寡淡的語氣,“告訴百裡洲,於小蝶必須死。如果明晚12點之前那個侏儒女還活著,那就拿他的命來換。”
“是,少爺。”
車窗升起來。
黑色轎車絕塵而去。
*
這天傍晚,一場急雨徹底宣告了秋天的結束,雲城迎來大幅度降溫。入夜後,室外溫度急轉直下跌至一位數,不少上班族們始料未及,根本來不及增加衣物,紛紛低咒著鬼天氣,裹緊了秋裝外套匆匆回家。
今天程父程母都不在家,程菲懶得做飯,隨便給自己點了份外賣吃。然後就躺在沙發上刷微博追劇。
窗外的天色逐漸徹底暗下。
快九點的時候,她看了眼表,微抿唇,腦海中不由自主回響起今早在古玩店門口時,那個男人對自己說的話。
程菲閉眼捏了捏眉心,數秒後,她做出決定,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隨手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站起身,趿著拖鞋進衛生間洗澡洗頭去了。
城北廢體育館在北高鐵站附近,占地極廣,裡頭足球場籃球場網球場保齡球館應有儘有,在雲城還未完全發展為超一線城市的早些年,這個體育館承包著市內大大小小的各項體育賽事,以及各路小明星大明星的演唱會見麵會,承載著一代雲城人的記憶。
後來,隨著全新體育館的修建竣工,這個老體育館便被人們遺忘,並於三年前徹底閉館,成了一個待拆的龐大建築體,年久失修,日益破敗。
晚上十一點二十分,夜幕漆黑,寒風凜冽。
廢體育館周圍的馬路上人煙稀少,隻偶爾會有幾輛車疾馳著呼嘯而過,帶起漫天灰塵。
夜越深,氣溫越低。程菲兩手交疊著搓了搓,裹緊身上的加絨厚外套,嗬著熱氣來到廢體育館的正門前。
鐵門已經斑駁生鏽,上著一把大鎖,從這裡往裡瞧,偌大的體育場就像一片死區,安靜無聲,連丁點光的影子都沒有。
程菲望著上了鎖的鐵門抿了抿唇,思索片刻,憑記憶繞行至另一側的一間小門附近。到了一看,這邊的圍牆果然比其它地方低矮許多。
矮牆年久失修,已十分殘破,旁邊還散落著好些垮下來的紅色火磚。
程菲把包往背後一甩,踩著摞起來的磚塊往牆上爬,動作吃力,搖搖晃晃,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牆進到體育館內。
手掌和手指都有些破皮,又是灰又是土,臟兮兮的。
她忍著疼往傷口的地方呼了呼氣,撲撲手,左右環顧一番。四下漆黑,彆說人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該不是被耍了吧?
算了,進都進來了,找一圈再出去。
程菲思索著,一咬牙一橫心,壯著膽子朝體育館最深處的場地走去。
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前行了約六七分鐘,一陣隱隱約約的人聲從某處傳來。她一愣,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停下來細細一辨認,發現確實有人聲無誤。
程菲一喜,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前行,不多時,隻見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出現點點光亮,那是一個室內籃球館。
球館周圍的空地上已經長滿荒草,停滿了五花八門的重型機車,和好幾輛改裝過的皮卡。
“……”程菲皺眉,背著包一頭霧水地走到籃球館入口處,站定,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往裡張望。
與外頭的荒涼死寂形成強烈對比,籃球館內竟全是人,有男也有女。
男人們大多抽著煙,喝著酒,偶爾一個動作,便露出脖子上的手臂上的大片刺青紋身。幾乎每人懷裡都摟著一個年輕小姑娘。
大冬天的,那些女孩兒的衣著卻很清涼,白花花的大腿和胸|口全暴露在空氣中。個個臉上都是與青澀年紀格格不入的大濃妝,叼著煙,滿口“操”“他媽”之類的臟話,毫不避諱地任身旁男人對自己上下其手。
“……”
那一瞬間,程菲以為自己誤入了妖怪窩盤絲洞。
下一刻,她默了默,掉頭就走。
然而,就在程菲準備轉身離去的前一秒,她餘光裡看見了一道人影。對方仍是一身運動係列的潮裝,上麵套了件黑色厚夾克,看著乾練又帥氣。
他坐在一個裝滿灌裝啤酒的箱子上,眉眼冷淡麵無表情,正在抽煙。
幾個古|惑仔走過去,嬉皮笑臉地你一言我一語,說葷段子逗趣。
他抽著煙安靜聽著,偶爾扯一下嘴角,露出個笑,明顯的敷衍不耐。
程菲眸光跳了跳,站在原地,呆住了,一時不知道該進還是退。
就在這時,裡頭有人注意到了門口的不速之客。
一個戴金項鏈的壯漢叼著煙走過來,懷裡還摟著個二十來歲的小女孩兒。他眯了眼,視線不懷好意地在這程菲身上掃視一圈兒,然後出聲問道:“小妹妹,你是走錯地兒迷路了,還是找人啊?”
金項鏈嗓門兒很大,這故意的一吆喝,令所有人目光都齊刷刷看向大門口。
程菲站在原地,窘迫語塞,支支吾吾,雙頰瞬間漲得通紅。
她隻是來赴約,根本沒料到會是這樣的陣仗。
“問你話呢。”壯漢懷裡的煙熏妝女孩兒瞅著程菲,走近幾步,往她臉上吐了口煙圈兒,調子輕蔑又譏諷,“啞巴還是聾子?聽不懂人話?”
人群擋住了那道人影。
程菲收回視線,抿了抿唇,硬著頭皮回答:“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女孩兒滿臉不耐煩,“找誰?叫什麼名字?”
整個籃球館裡一片安靜,所有人都一副看戲似的表情看著那姑娘。
“我隻知道,他姓周。”程菲頓了下,“我不知道他全名叫什麼。”
“噗嗤……”
煙熏妝女孩兒噗的噴笑出來,“操了,你怕不是個傻|逼吧?來找人,連你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整個籃球館哄堂大笑。
那些笑聲刺得程菲耳膜生疼。她垂著頭,臉幾乎埋進胸口,雙手用力攥著挎包背帶,用力到指甲幾乎都陷入手掌心。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來,沒什麼語氣地說:“她是來找我的。”
話音落地,所有人都是一愣。
金項鏈和煙熏妝也怔住,滿臉驚愕詫異。
人群自發朝兩旁散開。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微抬眸,看見一道高高大大的身影踏著步子朝自己走來。
近了,站定。
程菲抿唇,看著地麵上出現的黑色男士椰子鞋,而後,目光往上抬些許。
男人就站在距離她半步遠的位置,垂著眸,自上而下冷冷淡淡地看著她,兩隻手都鬆散地插在褲兜裡。
有人驚訝地出聲:“洲哥,這妞是你馬子?”
“還不是。”百裡洲淡聲說。
“……”程菲眼神裡滿是疑惑和憤怒,望著他,沒有出聲。
幾秒後,百裡洲伸手一把抓住了麵前姑娘的胳膊。即使隔著厚厚的襖子,他也能清晰感覺到她手臂很細,柔若無骨,他隻要一用力就能折斷。
“……”程菲心尖突的一顫。
下一瞬,他拽起她就大步往籃球館外頭走去。
其餘人不明所以,也紛紛跟了出來,站在門口圍觀打望。
“放手……”程菲皺眉說,“你要帶我去哪兒?放手!”說完,她狠狠一掙,把他的手甩開。
兩人此時已經走到了一輛改裝皮卡前。
頭頂夜色一片漆黑,隻有籃球光內透出的光能勉強照明。百裡洲側過頭看她,英俊的麵龐半邊在明半邊在暗,眸光黑而沉,直勾勾地盯著她。
“妹妹,有膽子,這個地方也他媽敢來。”他嗓音很低,盯著她的眼睛,字裡行間全是壓抑的盛怒。
“我……”
“來,跟你賭個更刺激的。”百裡洲忽然沒有笑意地笑了,指了指旁邊的皮卡,冷淡散漫地說,“我開車,你扶著欄杆站後邊兒,隻要你扛得住……”
話音未落。
“啪!”
一記耳光狠狠打在他左臉上。
百裡洲被那股力道扇得側過頭去,麵無表情,沒吭聲。嘴裡的腮肉被牙齒劃破,他嘗到了絲絲血腥味。
所有人都驚了:“……”
程菲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一個忍住,竟委屈得哭了出來。覺得自己太丟臉,拿手背不停地擦眼睛,然後吸了吸鼻子,沒說話,轉身大步離開。
輕盈腳步聲逐漸遠去。
百裡洲站原地,片刻,抬頭看了眼頭頂的夜空,忽然狠狠一腳踹在旁邊的皮卡上。
*
風越來越大,夜色也越來越黑。
程菲孤零零地走在廢體育館的荒道上,搓搓手,把外套裹得更緊。
忽的,程菲皺起眉。
她似乎聽見了一陣跟在後麵的腳步聲……
程菲回過頭。
那人安安靜靜地跟在她後邊,從始至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她用力皺眉,嗓音出口夾雜一絲哭腔,憤憤道:“你耍我還不夠麼?還想怎麼樣?”
他沒吭聲。
今晚發生的一切實在是太荒謬。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又有點可憐,瞪他一眼,不想理他,轉身繼續往前走。
他繼續跟。
又行出數米,程菲再次頓步,抬手扶了扶額,回轉身,著實無語了,“我向你保證。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找你,也不會再糾纏你,即使大街上遇見了,我也繞道走,行了麼?你可以不要跟著我了麼?”說著說著,整整一晚的負麵情緒排山倒海似的湧上來,她又開始哭,捂著臉宣泄似的自言自語:“我隻是對你有好感,隻是有點喜歡你而已,我做錯了什麼?大晚上被騙到這個鬼地方來受這種氣,我為什麼會這麼倒黴……”
過了會兒,
百裡洲轉過頭沉沉地吐出一口氣,語氣很壓抑:“彆哭了。”
她像沒聽見。
百裡洲靜默兩秒,再開口,語氣竟低柔得不可思議,“乖。彆哭了。”
“……”程菲整個人一滯,片刻,抬起紅紅的眼睛望著他。
“十二點已經過了。”幾乎不受控製,百裡洲伸手,指尖輕輕拭去她臉頰的淚珠,黑眸直直盯著她的淚眼,低聲說:“今天是你的生日。過生日的姑娘,要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