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翹通常每季都會到總店掃一到兩次樓。
她最初對程燁的那一丁丁丁……點好感,其實也是出於蘭臣是程家的產業。
隻是現在……
徐翹望著眼前光彩奪目的成衣展示櫥窗,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她剛剛毀掉的那條裙子,就是這個品牌的高定款。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過楚楚可憐,那麼直直站了兩分鐘,一位櫃員竟匆匆走出旋轉門,朝她迎了上來。
徐翹常去的是蘭臣在北城的總店,不是眼前這家分店。這裡的櫃員應該不認得她。
所以,現在的奢侈品專櫃已經親民到這個地步了嗎?
徐翹並不想在窮困潦倒的時候打腫臉充胖子,奪路要走,卻不幸被櫃員叫住:“小姐,請問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
沒有叫“徐小姐”,那就是不認得她了。
徐翹扮演著一位工薪階層的普通市民,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手頭很緊式”拘謹:“不用,我隻是路過。”
“看您好像對櫥窗裡那條晚宴裙感興趣,您要不要進店試試?”
徐翹擺擺手。
“您彆客氣,”就在櫃員的熱情超標到離奇的程度時,答案揭曉了,“其實是這樣,我們小程總說,您要是喜歡那條裙子,他願意為您買單。”
徐翹像被劈了道天雷:“小程總?”
她記得,程家孫輩有三位公子,其中長房的那位在國外,二房的兩位在國內。蘭臣如今實際上的當家人則是二房的長子,也就是程燁的親哥哥程均,人稱應該是“程總”。
那“小程總”就是程燁了?
可程燁不是向來遊手好閒,不理家業嗎?什麼時候混成“總”了?
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現在這個狼狽兮兮的樣子,被那個賤嗖嗖的前男友看到了……
“你們小程總打的什麼主意?”
櫃員一愣。她隻是被小程總身邊的高特助交代了這麼一句,哪知道貴人安的什麼心?
“不好意思小姐,這個我不清楚。”
徐翹麵色轉冷。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結合昨晚熹福會門前那場對手戲,不難猜測,這是程燁求複合來了。
但拿一條擺在櫥窗,已然成為爛大街款的晚宴裙打發她,他是看不起她呢,還是看不起自己?
她嗬嗬一笑:“我不穿這個價的裙子,也不是用錢能買到的人。麻煩轉告你們小程總,讓他收斂對我的非分之想,死了這條賊心。”
“……”
五分鐘後,櫃員站在高瑞麵前,哆哆嗦嗦地傳達徐翹的意思,卻怎麼也不敢把原話原封不動地說出來,於是就轉述成了委婉版本。
“那位小姐說自己穿不慣這麼貴的裙子,也不喜歡被錢收買,所以婉拒了小程總的好意。”
高瑞有點意外。
作為程浪的特彆助理,他當然知道,自家老板這兩天邂逅了一位美麗動人的高速收費員。
當向來善解女人意的總裁,偶遇買不起漂亮裙子,滿臉歆羨望著櫥窗的灰姑娘,劇情的走向顯而易見——當時,正在二樓露台巡視分店的程浪努了努下巴,叫他去給那位小姐安排安排。
卻沒想到,灰姑娘拿的是《流星花園》裡視金錢如糞土的杉菜劇本。
拚死拚活打工一年也賺不到的裙子,就這麼義正辭嚴地拒了,連總裁的麵都不肯見上一見。
高瑞回到大廈頂層辦公室時,程浪的視察已近尾聲。
蘭臣百貨的副總經理李年達站在程浪身後,正點頭哈腰地問著什麼,得到回應,就對站在麵前的幾位分店職員揮了揮手:“沒你們事了,下去吧。”
——前後態度,那叫一個雲泥之彆。
反倒程浪笑著對眾人道了句“辛苦”,甚至在一個年輕姑娘戰戰兢兢轉身時,提醒了句“鞋帶開了,小心些”。
小姑娘紅著臉訥訥道謝。
高瑞站在門邊暗暗歎息。
剛進入職場時,他以為像程浪這樣的人物,應該也和李年達那類人一樣慣常對下疾言厲色。後來才發現,其實越是手中權勢不夠的人,越會仗勢欺人,真正身居高位者,反而從不彰顯自己的身家。
但這時候,要是跟這個臉紅的姑娘一樣,把他們在人前的平易近人或一時興起的撩撥當作某種訊號,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世上最難接近的,不是外冷內熱的人,而是程浪這類看似離你咫尺,實則可能距你十萬八千裡的人。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哦,處處留情者,最是無情。
等人散了,高瑞走到程浪身邊:“小程總,車已經備好。”
程浪點點頭,起身之前,見李年達欲言又止,問:“李副經理還有事?”
李年達咬咬牙,臉上肥肉跟著心一橫:“小程總,這事我原本不該說,可我實在瞧不過眼……您不知道,其實王經理今兒個壓根沒病。”
程浪饒有興致地點點頭,知道他是在說蘭臣百貨的總經理:“那怎麼告假?”
“是上頭交代的,說不讓接待您,要給您……給您個下馬威!先頭我也得了指示,可我想這哪成啊,您為集團嘔心瀝血,大老遠勞神勞力,紆尊降貴地……”
高瑞輕咳一聲,李年達一個懸崖勒馬打住馬屁。
程浪抬了抬眼:“聽李副經理的意思,好像對‘上頭’頗有微詞。”
李年達歎息一聲:“這事吧,說來話長。”
“那讓高特助安排,改天你和他詳說。”
李年達忙不迭應好,屁顛屁顛地送人出了大廈。
進到車裡,高瑞才轉頭問程浪:“這李副經理高枝攀得這麼明顯,您當真給他麵子?”
“他手裡有支持他賣主求榮的‘料’,”程浪隨手翻著後座一份財經報,“否則不敢這麼講。”
“那拿到‘料’之後……”
“事成後,把他‘棄暗投明’的消息放給我們程總,等程總把人開了,替我跟李副經理表達一下無法共事的遺憾。”
賣主求榮的人,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高瑞明白這忌諱,隻是偶爾,還是會對程浪這樣無視所謂“君子禮法”和“道德倫常”的手段感到膽寒。
不過,跟著這樣的老板,他真該改名叫“高枕無憂”。
他正思忖接下來跟李年達周旋的事,忽然聽見程浪發問:“那小姑娘呢?”
“哦,是這樣……”高瑞把櫃員的轉述講了一遍。
程浪眉梢微挑,笑了一聲。
高瑞琢磨不好他的態度,總覺得他心情不差,於是順著他的氣天花亂墜地誇:“在這位小姐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貪慕虛榮的拜金主義,身在浮華的大都市,能夠這樣出淤泥而不染,是奪(多)墨(麼)難能可貴!這樣清純不做作的姑娘,多找您那五十塊錢肯定是巧合,絕不會是像李副經理一樣耍心機攀高枝!”
程浪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指尖似有意似無意地在報紙邊角摩挲著:“今天還有什麼行程?”
“下午有個黎頓酒店的剪彩儀式,朱家在半個月前向蘭臣送了邀請函,您看,您要賞臉參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