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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寒雨過後, 北城氣溫驟降。道旁國槐落了一地的黃葉,隻剩光禿禿的枝椏在料峭中迎風打顫。稀薄的陽光落在樹尖上,非但不添暖意,反將這滿目蕭瑟襯托得愈加冷清荒涼。
仿佛是為與這季節更迭的天時應景, 今晨八點, 蘭臣百貨向梵翠珠寶發布了一封公函,決定與梵翠珠寶終止合作, 並要求其一個月內撤空所有在蘭臣的專櫃。
清退品牌這種事, 在蘭臣輕易不會發生。畢竟蘭臣百貨的定位是高奢,有資格入駐的品牌本就大多站在行業塔尖, 如此無異於打人臉麵。
何況蘭臣正卯足勁進軍文化市場,甚至計劃在這天下午舉辦夢之島項目的內部研討會, 開會前幾個鐘頭,毫無征兆地對一家兩年前擠破頭才堪堪夠到塔尖,勉強入駐百貨商場的珠寶品牌動手, 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就像是抄起家夥打boss之前特意分神去捏死一隻螞蟻——除了祭天, 好像找不到第二種解釋。
正午時分,蘭臣總部直插雲天的寫字大樓下,齊柏林刹停在門廊中央。
在附近守株待兔了一上午的男人以百米賽跑的速度衝了上去,初冬的天, 滿背脊的大汗淋漓:“小程總, 小程總!我是趙總的秘書, 能不能耽誤您幾分鐘……”
話音戛然而止。四名保安齊齊上前, 虛虛伸手一擋, 將人攔在羅馬柱前五米遠的地方。
程浪從後座下來,轉過身腳步一頓。
男人眼中陡然升起希望的光芒,下一刻卻見他隻是理了理西裝門襟,然後目不斜視地走進了旋轉門。
四名保安退回到崗位上。
男人孤零零站在原地,絕望地垂下頭去,片刻後,看到一雙鋥光瓦亮的皮鞋出現在眼下。
他驚喜抬頭,認出高瑞,不敢兜圈直奔主題:“高特助,趙總正在從外省趕回來的路上,您能不能通融通融,安排他和小程總見上一麵?”
“小程總今天行程已滿,”高瑞微笑,“有什麼話,現在跟我說也一樣。”
“是這樣,關於今早的公函,趙總說,如果小程總是因為對趙小姐前幾天的不當言行有所不滿……”
“王秘書,小程總從未有過這樣狹隘的想法,終止合作的決定與此無關。”
“那是為什麼突然……”
“原因趙總應該非常清楚,畢竟虛報業績這樣的嚴重違約行為,不會不經過趙總拍板。”
王秘書滯了滯,目光閃爍間,頭先搖起來:“不……”
“如果不是掌握確切證據,蘭臣不會發布公函。按照合約條款,梵翠違約在先,即便在合約期內,蘭臣也有權單方麵終止合作,何況雙方合約原本將在下月到期,小程總以停止續約的說法對外表態,是給趙總留了最後一分薄麵。小程總在商場上向來奉行好聚好散,希望趙總也認同這樣的合作理念。”
高瑞說完,朝他點頭以示告辭,走進大樓後,疲憊地捏了捏鼻梁骨,吐出一口怨氣。
回到六十二樓,看程浪精神奕奕地站在窗邊那隻名貴的掐絲琺琅雕花籠前,正在逗新寵金絲雀,高瑞心裡的怨念又疊一層buff。
昨天講完徐翹的事後,見程浪不管心裡動不動,反正表麵不為所動,高瑞就給他吹了吹耳邊風,說——徐小姐最近又是被您錯怪,又是為您受傷,您怎麼著也得給些補償吧?就算您對她沒那意思了,責任總要負起來,要不豈不有損您在外樹立的形象,顯得您很渣?
結果這“渣”字可能用得重了些,風不小心吹太大——程浪說行吧,把梵翠的專櫃撤了吧。
高瑞一聽,這事不是不可行。
程浪先前調研蘭臣百貨時,就曾判斷集團百貨業經營狀況出現了中空趨勢。後來李年達悄悄獻來一份財務暗賬,果真顯示蘭臣百貨近兩年的業績存在作假嫌疑。
兩年前,集團恰好開始規劃夢之島項目。這無疑是有人為順利推進新項目粉飾太平,把集團在百貨業的嚴重虧損抹平了。
而除了程浪的堂哥程均,誰也沒有這樣隻手遮天的能力。
也就是說,是蘭臣高層放水默許了某些專櫃虛報業績的行為。
既然如此,程浪原本並不打算過分追究品牌方。畢竟根爛在上邊,底下也就法不責眾了。
但反過來講,真要追究,這些榜上有名的品牌方當然也逃不了責任。
隻是這事本來不用那麼著急,但程浪這人,向來一石能打二鳥就不打一鳥。跟趙家撕破臉,隻為個女人,看著不夠劃算,那就殺雞儆猴,給今天下午的夢之島項目研討會熬一碗開胃的餐前雞湯,為駁掉這個四千億規模的作死項目以及後續整頓集團加一道碼。
於是高瑞緊趕慢趕地戰了一個通宵,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這講故事一時爽,收拾爛攤子火葬場,他可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自作自受。
高瑞走到程浪身後說:“打發掉梵翠的人了。”
程浪的目光從那隻正對著玻璃幕牆孤芳自賞的金絲雀身上收回:“打發外人倒是容易。”
高瑞一愣。
程浪抬抬下巴,讓他看辦公桌上的手機。
高瑞走近一瞧。好家夥,二十七通來自程燁的未接來電,還有無數條自說自話的短信。
「二哥,你這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了?趙寶星好歹是我前女友,我當初還跟人家說,明年給梵翠的專櫃擴規模呢,你不能打我臉啊!」
「好吧,徐翹也是我前前女友,如果你是為她出氣,那我也不好攔著……」
「可是一日夫妻白日恩,這沒睡到的,跟睡到的,還是不一樣嘛,我總要給枕邊人多點情麵是不是?」
「二哥你怎麼不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