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上,三千諦訓練基地一片燈火通明。
這年頭手遊盛行,傳統端遊普遍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國風網遊《劍俠江湖》也是打近兩年開始、才嘗試著往電競發展的。大師賽辦得磕磕絆絆,其餘大大小小賽事,也是走在由蹩腳、混亂、不專業逐漸往專業過渡的路上,明星隊伍、選手都非常有限,拉得到讚助、辦得起基地的戰隊,就更加屈指可數——
三千諦算是其中一個。
不過大夥兒普遍鬨著饑荒,地主家也沒多少餘糧:今年十九歲的楚驍,就得身兼隊長和教練兩職,披著隊服外套,按下遙控器的暫停鍵,指節輕扣投影屏:
“老溫,這時候你手裡還有一個大技能,我當時在柱子那頭已經控住了對麵奶,喊你配合,為什麼遲了半秒才出來,讓對麵躲過了這一波?”
賽後複盤是最難熬的,特彆是這種讓他們輸得慘烈的局,隊員其實心裡都是有點抵觸的,但楚驍偏偏就要逐幀分析,哪怕強迫也好、非要幫他們克服這個心理障礙不可。
溫實凱被楚驍點了名,一麵拿紙巾抹額頭上淌下來的熱汗,一麵遲疑了下說道:
“當時我血線不太安全,到半血以下了……我看了眼花無邪的位置,覺得他未必過得來,就、猶豫了一下……”
“你對他不信任?”楚驍說的雖然是問句,但顯然並沒有疑問的意思。
“……”溫實凱把紙巾團成一團搓在手裡,慢騰騰點了點頭。
他旁邊坐著個長相挺清秀的男人,見狀朝天翻了個白眼,嘴唇微微翕動,看口型,隱約是說了句“廢x”。
楚驍訓斥溫實凱:“花無邪是我們隊裡唯一的治療,你對他不信任,導致我們無法打出有效配合,這在比賽場上會是致命的。”
溫實凱吭哧點頭,說:“是、是,我知道了……”
“不過——這也不光是他一個人的責任,花無邪。”
花無邪一旁聽著,正轉著手機、微微嗤笑,沒想到楚驍話鋒一轉,把目標轉到了他身上:“你也反思一下,為什麼身為一個治療,卻讓隊友對你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
“我……”花無邪有點兒接不住他的眼神,躲了一下道,“我哪兒知道他怎麼想的,你不是配合得挺好的麼……這把後麵打了那麼久,神奶也要有失誤的吧?”
“彆把神奶掛嘴邊了。”楚驍道,“聽說熱身的時候,你開小號去正式服直播虐菜,結果反過來讓對麵奶虐了?上場以後這麼多失誤,心態受影響了是嗎?”
“……沒有!”花無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爭辯,“楚隊,那個治療根本就不是正式服的普遍水準,恐怖得一比,很可能比葉雪流都強,我是當時完全沒想到,才讓他們dps撿漏了!他們能贏全是運氣!”
“是不是運氣,待會兒接著複盤就知道了,你直播有錄屏是吧?”
投影屏的微光,映著這位年輕隊長鋒利俊秀的側臉,顯出一種近乎生冷的不近人情來,“大師賽海選下周開始,你們為了直播搞什麼噱頭我不管,但該訓練的時間,一秒鐘都不能少——等名字裡少了三千諦這個前綴,還有多少人願意留下來看你們直播,相信你們心裡比我更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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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晚了,溪可,睡覺去。”
電腦屏幕中央騰起一個水墨色的繁體“勝”字,旋即就是退出競技場的過圖界麵,林況調整一下耳麥,對著YY裡的另一個橙色馬甲說道。
“還不到十點呢!”嬌甜的嗓音從那頭脆生生傳過來,“我白天午覺睡多了,現在一點兒都不困,沉迷遊戲、遊戲使我快樂——睡你麻痹起來嗨!”
“林溪可,”林況眉頭一皺,語氣當即沉了下去,“你跟誰學的臟話?!”
“哎,哥……”那頭的氣勢瞬間弱了大半,“這、這就是個網絡流行語,不算臟話……”
林溪可聽她哥一時沒應聲,訕訕一陣,撒嬌道:“……這不是找的隊友不爭氣,我著急嘛……第一屆大師賽那時候,我就做手術沒趕上,本來想第二屆無論如何打進個初賽也行,就當是圓夢了,結果跟他們磨合這麼久,連正式服排名都打不上去,還不如你陪我隨便打打來得舒心……”
聽見林溪可說“第一屆我就沒趕上”的時候,林況眼睫顫了一下,出租屋淡薄的橘色燈光映在他眼底,良久才歎出一口氣。
“溪可……”
“隻要打進初賽,就能拿到官方的特效稱號,到時候去主城街上招搖過市,多拉風啊……”少女的聲音裡帶著殷殷的憧憬,“哥,我真的不求多,隻要能打進初賽就行了!”
“但你不讓我替你上號,”林況有些為難,“我輸出的水平你也清楚,我上的話,恐怕還不如你那兩個隊友……”
“沒有,我們還是想靠自己的,不用人代打!不過,哥……”林溪可放輕了聲音,顯得有些小心翼翼,“之前你那個輸出打得特彆好的朋友,你們最近……還聯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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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盤結束已經接近零點了,楚驍關了投影儀道:“今天就這樣,回去繼續訓練,誰也彆放鬆。”
眾人齊聲答應,花無邪第一個站起來,椅子驟然在地麵上摩擦、發出一聲刺耳聲響,他頓了一下沒回頭,急匆匆地走了。
“這會兒知道丟人了。”溫實凱過來等楚驍一起走,他靠在桌邊,抖著腿說,“剛才那複盤真不亞於當眾處刑了,怪不得他沒讓粉絲把錄屏上傳,不然還不得被人拿到論壇去,嘲個幾十頁。”
他說話的空當,會議桌邊一個穿了黑衣黑褲的年輕人也站起來,說:“隊長,我回去訓練了。”
楚驍“嗯”了一聲,叮囑:“彆太晚。”那人默默點頭,拿了自己的東西,無聲無息地關門出去了。
“……陸梵真是越來越像自閉症兒童了,我看咱們隊配備心理輔導師的需求迫在眉睫。”溫實凱感歎,“要不是他走的時候還說了句話,我都沒發現他來了!”
“隊裡總共幾個人,給你誇張得,他話少不行啊?”楚驍拿遙控器敲了一下溫實凱腦袋,“人家是把有限的精力全用在訓練上了,哪像你天天沉迷八卦。”
“我沒沉迷啊,我訓練也很刻苦的好不好!”溫實凱叫屈道,“就花無邪整天直播搞噱頭……哎,說真的,剛才複盤那把、對麵那個叫‘烏龍奶蓋’的奶是誰上的啊,咱們認識嗎?正好咱們隊裡還缺一個位置,有沒有可能把他挖過來……”
劍俠江湖的職業設定裡,治療基本上就是純奶瓶,隻負責給隊友加血,沒什麼攻擊手段,即使有那麼一兩個,也是傷害量約等於無的騷擾技能,對麵哪怕站著不動給你打,造成的傷害還趕不上人家每秒鐘自動回的血,所以幾乎沒人用。
換句話說,劍俠的治療職業基本隻能挨打和加血,移動速度又慢,因此對戰的時候,大部分人就會撿軟柿子捏,把炮火集中到治療職業身上。玩治療的人,不光要顧及自身、還要縱觀全局,把每一個技能在最合適的時間、甩到最合適的人身上,否則就非常容易崩盤,極其考驗大局觀、抗壓能力和預判意識。
治療職業本身這麼難,再加上高玩們普遍嫌棄隻能挨打、不能還手太憋屈,逐漸形成了“低端奶媽滿地走,高端求奶像條狗”的現狀,特彆是他們賽事圈,操作過人的奶媽簡直就跟大熊貓一樣珍稀難得。
“那是正式服,花無邪散排隨機到的對手。”楚驍搖頭道,“我剛才查了他的id,沒在競技場排行榜上,發密聊給他,他也沒回,估計是對比賽沒興趣的散人。”
“太可惜了吧……”溫實凱惋惜歎氣,看著楚驍收拾東西、關設備,開始關心起另一個他熱切注意的八卦,“哎哎,昨天你說,林況是你前女友……真的假的啊?”
楚驍正蹲著關設備,抬眼看了他一眼,說:“假的。”
“嗨!我就說嘛,人家堂堂一個前學生會長——”溫實凱一臉“你果然是在逗我”地鬆了口氣。
“我當時順著你就隨口說了,要認真說,他是男的。”楚驍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應該是前男友才對。”
“……”
這年頭同性婚姻法雖然已經通過了,可還沒實行幾年,大眾眼裡仍然是異性戀占絕對主流,溫實凱嘴張了半天,才想起來說話:“操,你隱藏得夠深的啊……什麼時候的事,這都前男友了,我咋一點兒都不知道?”
兩個人同專業又是室友,溫實凱打從第一屆大師賽就跟楚驍組了隊,一路並肩作戰到現在,沒道理楚驍連學生會長都泡到手這麼大的事兒,他半點兒都不知情啊?
這話似乎戳到楚驍的痛處了,他短暫黑了下臉才說道:“……去年平安夜,學生會搞聚餐的時候……你不知道也正常。”
——他跟林況談的那戀愛,說白了跟地下黨接頭沒什麼兩樣:約會要他三催四請,見麵遮遮掩掩,走在街上不許牽手不許並肩前後相距至少一米遠,磨了快半年才接到第一個吻,正想更進一步時乾脆慘遭分手——
就這純潔堪比天山雪水的“戀愛”,能被人發覺才見鬼了。
“什麼時候分的啊?”
“……就上個月。”
“行啊你!”溫實凱一拍大腿,“我原先在動漫社聽他們八卦說,林況沒退的時候,學生會裡90%的女的都喜歡他——這高嶺之花,你居然一聲不吭的搞到手大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