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心猛地抽了抽,鬆開了緊牽著沈雲亭的手。
銀朱今日著了一身鵝黃色襦衫配藕白碎金雲紋長裙,腕間掛著繡芙蓉淺金披帛,烏發用一根鎏金簪綰著,額間那一點嫣紅花鈿,襯得她整個人明麗照人。
嘉禾摸了摸額間那點和銀朱一模一樣的嫣紅花鈿,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銀朱的穿衣或打扮總能意外和她撞上。
嘉禾和銀朱同歲,算是一起長大的,去各家飲宴和上私學經常碰在一起,被人比較在所難免。
從樣貌到才情,她在彆人眼裡都隻有襯托的份。繼妹常常會拿這一點刺她。
隻有阿兄會哄她:“那個什麼銀豬哪裡有我阿妹半分可愛!我阿妹做的小點心天下第一好吃,她會嗎?我阿妹縫的衣服鞋墊又軟又暖和,她會嗎?”
銀朱從小都是姑娘堆裡的頭一份,誰也不能分去她半點光彩。銀朱也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裡。
誰也不會覺得是銀朱刻意和她打扮得相似,隻會笑她是學人精東施效顰。
銀朱總能輕易奪走她喜歡的東西,連她萬分寶貝放在心尖上的人也……沒有例外。
一直被無視被憐憫讓嘉禾覺得異常難受,她很想有人能站在她那一邊,至少不要讓她一個人,那麼難堪和害怕。
清高如銀朱主動走上前搭訕,沈雲亭未作聲響。
銀珠倒也不在意,淡然大方一笑:“我爹出的這燈謎著實刁鑽,小女才疏卻對這燈謎頗感興趣,我爹那個頑固也不肯和我細說。恰好在這遇到了解謎人,便厚顏上前討教一番。”
嘉禾站在一旁,緊緊抱著方才沈雲亭贏給她的錦鯉花燈。
這盞錦鯉花燈給了她一絲勇氣。
嘉禾顫著手試著扯了扯沈雲亭的袖子喚了聲:“夫君。”
沈雲亭略微一怔。
銀朱朝她看去。
嘉禾努力穩住聲音朝他笑了笑:“我們不是說好要去月老祠求姻緣簽的嗎?趕緊走吧,再不去要晚了。”
嘉禾的唇在抖,從小到大類似的場景發生過很多次,她從來都不是被選擇的那個。
幸好這一次,有人走向了她。
沈雲亭從銀朱身旁略過,走到她邊上:“走吧。”
嘉禾牽過沈雲亭的手,拉著他往前跑,跑得離她討厭的人遠遠的。
銀朱看著兩人跑開的背影,若有所思,眼眸微微斂起。
嘉禾拽著沈雲亭跑,直到跑得夠遠,看不見銀朱了,才慢慢停下腳步。
她呼呼喘著氣,喘著喘著哭了出來,從小聲啜泣到放聲大哭,像是要把多年來憋在心裡的情緒都哭出來。
沈雲亭遞了塊帕子給她。
嘉禾接過帕子,吸了吸哭紅的鼻子,淚眼漣漣地對著沈雲亭,抽抽嗒嗒:“你可不可以誇誇我?”
眼淚是頭腦簡單感情用事之人才會有的東西。在意彆人的眼光,隻會限製自己。怯懦之人才需要從彆人的話裡尋求肯定。
沈雲亭默了默,誇道:“你的四肢挺發達。”
嘉禾拖著剛哭過的鼻音,扯了扯他的衣袖:“還要再誇一下。”
沈雲亭:“你很與眾不同。”
冒失、馬虎、幼稚、俗、傻、纏人、怯懦、愛哭這些點十分難得全集中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與眾不同?嘉禾擦掉眼淚,醒了醒鼻子,嘿嘿笑了下:“原來我在你心裡是最特彆的。”
沈雲亭一噎,彆過臉不去看她晶亮的圓眼:“……你的想象力也挺豐富的。”
寒夜細雪飄,嘉禾鼻頭被凍得微紅,嗬出白氣,整張臉在花燈照耀下泛著一層薄薄的紅。
她伸出小指勾住沈雲亭的小指:“你在我心裡也是最特彆的。”
“我覺得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你的。”她沒有看沈雲亭,隻盯著手裡的錦鯉花燈道。
雖然這句“喜歡你”她說了一萬遍從來沒得到過回應。
“若當年你沒有被逼著娶我,我們沒有那樣子開始,你會不會也試著喜歡我一下?”
氣氛陡然冷凝。
“程嘉禾……”
嘉禾垂著眉毛笑了下,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沒讓他說下去。這個答案她不是很想知道。
“好了,我們去抽簽吧。”嘉禾神色在片刻後恢複如常,拽起沈雲亭的手往月老廟去,“你答應我的,可不許耍賴。”
沈雲亭跟著嘉禾去了月老祠。
廟祝給他們兩人一人一個簽筒,簽筒裡頭放著九十九根簽子。
沈雲亭接過簽筒,朝嘉禾看去,她正虔誠跪坐在蒲團上搖著簽筒。
他低頭看向手中簽筒,沉著眼深思。
耳邊不停重複著嘉禾問他的那句話——
“你會不會也試著喜歡我一下?”
程嘉禾問他喜不喜歡她?
兩輩子,他的身邊都隻有她。
從少年落魄到位極人臣,她的身影幾乎貫穿了他人生所有起伏。
隻要睜眼就能找到她的身影,他的身邊理所當然應該有她在。
以至於程嘉禾死了,他做的每一場夢的儘頭都是程嘉禾。
夢裡程嘉禾明明還好好的。
會跑會笑。
不做夢的時候找不到她,驚悸反複,用了散方,胸悶、腹痛、昏沉、極寒,但又能看見程嘉禾的影子。
就當做她還活著一樣,一切又能變得和從前一樣。
儘管那影子看得見摸不著。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他死了,睜眼又重新看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