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閉上眼跳進了火海,想象中的灼燙感沒有傳來,她的視線陷入了一片黑暗。
寂靜、幽深,無邊無際的黑暗將她淹沒,仿佛要將她永久包裹。
她在黑暗中遊蕩,兩世所經曆的人和事如浮光掠影般在她眼前飛速略過。
耳邊開始嗡嗡作響,一陣眩暈感朝她襲來,天旋地轉之後,耳邊的嗡嗡聲漸漸小了下去。
代替嗡嗡聲的是少女們的調笑聲。
冰涼地風拂過她的臉頰,吹動耳邊碎發帶來絲絲癢意,鼻尖縈繞著梅花酒的淡香,嘉禾緩緩地睜開眼,一道刺眼的天光照進她眼睛。
她瞳仁微微一縮,漸漸適應光亮後,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
院中草坪積雪未化,白雪覆蓋的屋簷旁垂著幾枝不畏寒盛放的紅梅。身旁幾名少女嘲諷地嗓音傳入嘉禾耳中。
“一個鄉野寡婦跟人苟/合生下的野種,剛被親爹接回京沒幾天就想著攀高枝。不自量力,也不先拿鏡子照照自己那窮酸樣。”
“說得是,憑他也敢肖想銀朱?上來就送簪子想求娶。”
“誒,你彆說,那沈二倒是長了一副**的好相貌。”
“皮囊再**,始終是一灘扶不上的爛泥。”
“可有的人就偏偏喜歡爛泥,哈哈哈哈。”
那幾個貴女說著,揶揄地朝她看去。
嘉禾睜大了眼望著眼前熟悉的一切。
太傅府梅苑,滿地的雪,被少女們團團圍住的銀朱……
嘉禾略微側身,朝不遠處琉璃窗望去。琉璃窗上隱約映著她十五歲及笄不久時的樣子。
淡粉色繡桃襦衫下係著藕白長裙,圓潤的眼,小巧瓊鼻,一點絳唇,微微掛著肉的兩頰,滿是朝氣。
十五歲的銀朱,一身朱紅裙裝,高傲地揚著頭站在不遠處,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
嘉禾深吸一口氣,雪水染濕的泥透著點潮濕的腥氣,腥氣中還摻著牆邊寒梅的淡香。
一切都那麼真實,不是記憶,不是夢。
聽得見、聞得著、看得清、摸得到……
她還活著。
跳進火海的那一瞬,她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十五歲那年銀朱的及笄宴上。
那幾個貴女的嘲笑聲繼續傳來。
“你說那沈二長得不俗,不如你要了吧。”
“我才不要他這種廢物,若是被這對不要臉的外室母子纏上,這輩子我還過不過啊。”
“有些人就愛撿彆人不要的廢物。”
撿彆人不要的廢物……
嘉禾緩緩低下頭,見自己手裡整緊緊捏著一支雕花玉簪。
她閉上眼,遙遠的記憶在她腦海裡重現。那年銀朱的及笄宴,邀請了京中各家重臣家眷及皇親過來。
宴上,沈雲亭贈給銀朱一支雕花玉簪,玉簪挽發,大約隱含了求娶之意。
銀朱接過玉簪,連看都不看便將玉簪丟了。
她不忍沈雲亭一番心意被丟棄,上前撿起了玉簪,小心地護在了手裡。
跟在銀朱身邊的貴女們便嘲笑她喜歡撿彆人不要的廢物。
她記得那個時候,她滿心滿眼都想著要護沈雲亭,聽見彆人說沈雲亭是廢物,憋紅了臉替他爭辯維護他:“他不是廢物,是寶貝。他配得上最好的東西,你們不許說他。”
自那之後,那根被銀朱丟棄的玉簪便長久被她珍藏在了身邊。
如今同樣的場景在眼前再現。
嘉禾垂眸凝視著手上的雕花玉簪,餘光掃見站在不遠處角落的那一抹熟悉的素色白衫清雋身影。
屏息抬頭昂起臉,深吸一口氣,用力丟掉手中的雕花玉簪。
“哢嚓”一聲碎裂在地。
“廢物就該丟遠一點。”嘉禾道。
那幾個貴女驚呆了,直愣愣地看著嘉禾,似是沒想到嘉禾竟會把簪子扔了,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誰都知道,永寧侯家那個傻乎乎的愣頭青看上了沈丞相家的二公子。
把破爛當寶,死纏爛打追著沈府那位外室偷生的二公子有一陣子了。
沈二從不給她好臉色,她卻自己送上門貼得緊,日日都守在丞相府大門口等沈二,為得就是和沈二說上一言半語。
那癡迷的樣子,大家夥都看在眼裡。
今日竟好似變了個人似的,平日總垂著頭走路的人,忽然昂起了頭,將沈二的簪子丟得老遠不說,還說親口說那是廢物。
真是稀奇了。
連銀朱都不禁朝她道:“程嘉禾,你沒事吧?”
“沒事,好好的。”嘉禾注視著她,恍然想起七年後那個在東宮門前憔悴瀕死的女子,現如今她還好好的站在她麵前,高傲又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