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亭趴在書案上,徐徐展開嘉禾的小像,盯著小像上正笑著看他的嘉禾,回想起第一世嘉禾死後那段瘋魔的日子。
他在那場宮變的廢墟裡赤著手一點一點地將埋在底下的嘉禾挖了出來抱在懷裡,她整個人臟兮兮的。他伸出染著血的手擦去粘在嘉禾臉上的黑灰。
嘉禾閉著眼,身上還溫熱著,卷翹的睫一動不動。他試著喚了她一聲:“程嘉禾。”
她沒應。
“嘉禾。”
她又沒應。
“程姑娘。”
她還是沒應。
“夫人。”
她依舊沒理他。
她從來沒有這麼冷落過他,他有些生氣,威嚇她道:“我帶著你爹的屍骨回來了,你不說話,就彆想見到你爹的屍骨。”
她還是不說話。
她定是想故意不說話氣他。
他冷笑了聲:“程嘉禾,我第一次知道你那麼嘴硬。”
他罵了她,她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連委屈也不委屈一下。
他脾氣上來了,從廢墟裡起身,丟下嘉禾走了。丟下她就走這事他做慣了的,每回嘉禾都會跟上來。
可她這次沒跟上來。
他怕了她了。
他麵色不悅皺起眉,往前走了幾步又折了回去找她。
他將她背了起來,背著她一步一步往皇城外走,邊走邊道:“程嘉禾,原先你隻是有些傻,可我今日發覺,你不僅傻還懶,連走路都不肯自己走,非要我背著。”
她不說話,冰冷的手垂到他身側。
他平靜地背著嘉禾跨出宮門,若無其事地朝站在宮門前的白子墨道:“夫人受了傷,我先帶她回去,剩下的事交給你了。”
白子墨頷首應了聲,朝他背上閉著眼的嘉禾看去:“夫人傷得很重?”
“她沒事。”他邊氣邊笑道,“就是懶不肯走非要我背她,你知道的,她這個人有多難纏。”
“嫌她難纏還縱著她纏你?口是心非。”白子墨不屑道,“夫人都受傷暈著了,你嘴裡還吐不出好聽的話。”
他沉默,視線變得有些混沌,良久回了白子墨一句:“等她醒了再講。”
說罷,他穩穩地背著嘉禾,慢慢朝丞相府走。
他靜默著背著她,緩緩遠離深紅宮牆,皇城裡的火尚未撲滅,李詢尚在等他回去複命,可他沒什麼心思再管他心中的那片山河。
緩緩地朝前走,略過宮牆,繞過巷子,跨進遠離皇城的喧鬨集市。
街上人群熙攘,嘈雜的人聲灌入他耳中,他忽然覺得無比冷寂。
所有人都在發出聲音,除了睡在他背上的嘉禾。
街上這麼吵,她怎麼還睡得著?
他走到賣糖人的小販前,問嘉禾:“程嘉禾,你要不要?”
她還是沒回話。
連糖人都不要了。
“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他背著她繼續往前走,“回頭不準怪我沒買給你。”
她沒反應。
他很煩躁。
就算她生他氣也該有個度,這麼對他視而不見要到幾時?
“你說讓我早些回來,我不是回來了嗎?”他沉著眼質問背上閉著眼睛的人,“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看看。”
血色夕陽之下,他背著嘉禾穿過人潮擁擠的大街,回了丞相府。
半芹出來迎他:“大人回來了?”
他點了下頭,又轉頭朝趴在背後嘉禾看了眼,對半芹道:“還有夫人,我把她接回來了。”
半芹順著他的話朝嘉禾看去,見嘉禾閉著眼一動不動伏在她背上:“夫人這是怎麼了?”
他朝半芹比了個“噓”的手勢:“睡著了,小點聲彆吵醒她。”
半芹放輕聲音道:“夫人這幾日異常嗜睡,什麼東西都吃不下,我照大人吩咐儘量做些酸口的開胃菜給夫人,夫人倒還吃點。”
“她喜歡吃什麼,你接著照做。”他道,“準備些熱水替夫人沐浴。”
吩咐完,他背著嘉禾回了屋,輕輕將她平放在臥榻上。
他碰了碰嘉禾的手,她的手很冰沒有一絲溫度。
她一向很怕冷。
他忙用被子裡裡外外將她捂起來,捂了很久手也不暖。他又將她的手扯進自己懷裡,捂了好一會兒,她的手似乎變暖了一些。
他從心底生出強烈歡喜。
於是他就抓著她的手一直捂著,直到半芹和其他婢女提著熱水進來,他才輕輕鬆開。
半芹吩咐其他婢女將浴桶擺在八曲屏風之後,往桶裡裝滿溫熱的水,撒上嘉禾喜歡的新鮮花瓣。
準備好一切,半芹走到嘉禾跟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恭聲道:“夫人,熱水備好了,婢替您換洗。”
嘉禾沒應,半芹又試著喚了聲:“夫人。”
嘉禾這幾年眠前,聽見一點動靜便容易驚醒,這一點常伴在她身邊的半芹最是清楚。
可今日卻喚不醒她。
半芹皺著眉,麵露疑惑,又伸手拍了拍嘉禾,可她一點反應也沒有,稍靠近點看,忽覺嘉禾的臉上一點活人血色也無。
半芹的手有些顫,慢慢伸向嘉禾鼻下。她似乎發現了什麼,眼睛睜得老大,退後一步,捂著嘴淚水自她眼眶落下,她支吾著道:“大人,夫、夫人她……”
“她很能睡。”他埋怨道。
半芹:“不,不是,夫人她……”
他打斷半芹的話:“你出去。”
半芹:“大人……”
“出去。”他陰沉著聲低吼,將半芹趕了出去。
半芹退了下去,屋子裡隻剩下他同嘉禾兩人。他望了眼浴桶中氤氳的熱氣,伸手去解嘉禾的衣帶。
她身上這麼臟,得幫她洗乾淨。
可她整個人都僵了,穿在身上的衣服怎麼也脫不下來,沒法替她清洗。
沈雲亭躺在她身邊,把頭靠了過去貼著她,在她耳邊叱了句:“程嘉禾,你知道你現在很臭嗎?”
沒人應他。
他惱極了,咬開她的唇瓣,用力去撬她緊閉的齒關,怎麼也打不開。若是換做往日,她總是溫順配合他的,他總能輕易得手。可她今日就是不肯張嘴,像個木頭人,遲鈍、冰冷。
嘉禾不動,他也不動。他就這麼貼著嘉禾安靜躺到深夜。
冰冷的月色光暈自紙窗映進屋裡,沈雲亭睜著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嘉禾。
他失落地問身旁睡著的人:“程嘉禾,你今日睡著了怎麼不打鼾?”
他空洞著一雙眼,望著她道:“你不打鼾我睡不著,我聽慣了。”
還是沒人應他。
他自顧自睜著眼守著嘉禾。從天黑守到天亮,又從天亮守到天黑。連著幾日把自己關在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