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時陷入寂靜, 誰都沒有說話。
商粲覺得她扣在桌沿的手指都變得僵硬起來,她對這陣沉默的意義似懂非懂,心中是非比尋常的惴惴不安, 讓她不願意再次追問, 隻靜靜等待雲端的回應。
“……這柄劍, 阿粲是從何處得到的?”
但雲端開口時卻沒有回答她,隻拋來了另一個問題,商粲看不出她墨色眼眸中蘊著的是怎樣的情緒,沉默半晌後如實相告:“是從忘川裡取出來的。”
“……”
麵前人的臉色似乎隨著商粲的回應更白了一分, 雲端怔怔望著桌上的非望, 伸手摸上它的劍柄,纖細手指竟似有幾分顫抖。
“那日、你被忘川卷走……”雲端的聲音很輕, 罕見地有些無措, “是它的錯?”
商粲心中一緊, 腦中回想起那日請南霜幫忙時的情景。
‘要撈劍?好啊。’
麵對她的請求,南霜意外很爽快地應了,施施然跟她一起出了門。
‘……你早就知道非望在忘川河底嗎。’
麵對的是知道她身份的人, 商粲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在途中直接問道:‘是怎麼一回事?’
‘也是,我猜你也不知道這事。’南霜閒庭信步般帶著路, 奇道,‘你難道就沒問過你師妹為什麼一直在用無憂嗎?’
‘……’
‘抱歉,看起來是有隱情。’
見她麵色沉沉, 南霜從善如流地道了歉, 聳了聳肩道:‘但我當年也隻是湊巧看到而已。個中緣由就完全不清楚了。’
‘大概是在我到鬼界來後一年多的時候,我那時當上鬼王沒多久,突然有一天聽說有活人到鬼界來了——我那時還以為是裴琛, 但那其實就是你師妹。’
‘裴琛每次下來都很謹慎,很少和其他鬼族打交道,但她可不一樣。’南霜回憶著,似覺有趣般笑了笑,‘她到處亂跑,簡直是根本沒把這裡當回事。’
‘那之後,她隔三差五就會下來一趟,每次都要把鬼界翻個遍。她那時還來翻過鬼族的名冊,但似乎是沒有什麼收獲。’
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了忘川邊上,南霜看向眉頭緊蹙的商粲,輕歎道:‘就算我什麼都不知道也能看得出來,她是在找人。’
‘……’
商粲默默無言,喉頭堵的發慌。南霜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似有深意地瞥她一眼,繼續說道:‘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長時間,至於你說的那把劍——’
南霜緩步走到忘川邊上,還貼心地讓商粲記得離遠些,然後抬起了手。忘川平穩的水流一滯,轟然地分成兩半,突兀地在水麵中開出條縫隙來。
她要找的劍就在那裡。
商粲下意識向前走了兩步,那原本安靜插在水底的長劍突然抖了抖,被南霜所控製住的忘川河水竟也隨之震顫幾下,驚得南霜忙喝道:‘你先退後!’
商粲不得不遠遠退開,看著南霜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劍取出,交到她手上。
‘那天,你師妹又是無功而返。’南霜看著她接過非望,那劍發出一陣小小的嗡鳴後就不再動彈,‘我看到她在忘川邊上站了很久,也許是她沒能拿穩,也許是她故意的,總之她的非望掉進了忘川。’
‘是在那之前就已經生出劍靈還是它在忘川河底的這些日子漸漸生出了執念已經不得而知,隻是……劍到底是死物,不知變通。’
麵上有些感慨,南霜意有所指地歎道:‘但劍似主人形。’
——她被忘川卷走,是非望的錯嗎。
商粲腦內空空,想說的話係數梗在喉頭。她想說不是這樣的,心中卻有個角落已經意識到了昭然若揭的答案。
“……”
事到如今。
她看著雲端不受控地顫抖起來的單薄肩頭,是無法掩飾住的恐慌,帶出幾分一直被藏得極好的痛苦。
……事到如今。
商粲閉了閉眼睛。
“不是它的錯。”
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樣乾澀,商粲下意識握緊了拳,輕聲說道:“它隻是在找我,對吧。”
被她的話驚得一顫,雲端猛地抬起頭看向她,麵上顯出幾分遲疑和惶恐,顫聲道:“……你……”
商粲看不得雲端這樣子,像是纖細易碎的琉璃般在高處搖搖欲墜,隻要一陣風就能將她破壞殆儘般的緊繃。
從她拿到非望之後,她就一直在想該在何時何地和雲端談一談。可笑的是,時至今日,她才恍然間發現某些東西似乎早就有跡可循。
“好了,雲端。”
商粲儘可能的放輕了聲音,努力抑製住她聲音的顫抖,不想讓雲端察覺。
“……你究竟記得多少?”
雲端劇烈地顫了一下,下意識想要移開視線,商粲卻沒有給她留出退路,不管她看向哪裡都直直接住她的目光,接住她全部的無措,驚惶和膽怯,直到雲端敗下陣來,她輕輕垂下眼簾,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顫抖著。
“——全都記得。”
“……除了師姐消失的那一天發生的事之外,”雲端靜靜開了口,似是有種如釋重負的坦然,“我全都記得。”
商粲輕嗯一聲,點頭應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認出我的?”
“從最初開始。”
雲端重新抬眼看向商粲,清亮的墨色眸子像是斂著一輪灼灼的光般亮的驚人。她放在膝上的手用力攥緊了拳,聲音抖得厲害,卻還是直視著商粲一字一頓地說道:“從那晚在天外天遇到你開始,我就認出你來了。”
“……”商粲輕緩地眨了眨眼,低聲笑了,“這樣啊。”
她恍惚間想起那日初遇時的情景,她在躲開追擊時碰了無憂的劍柄。
“你早就知道無憂有劍靈,是不是?”
像是閒聊般,商粲溫聲問道,雲端怔怔看著她,點了點頭,低聲道:“是。”
“難怪……”
重逢後雲端的種種行為似乎都有了解釋,商粲喃喃道:“我聽說師父封了你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