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隱蔽處, 終於冷靜下來的楚銘被商粲拎出來單獨談話。
“……我確實之前就知道雲端師妹沒失憶的事了。”楚銘聲音怯怯,“就是之前我來的那次,也是在這個茶樓裡, 雲端師妹就是那時候告訴我的。”
商粲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原來在自己興高采烈的蹲在茶樓外麵和小孩子們玩扮演修士的遊戲時, 茶樓裡麵的雲端在坦白這麼驚人的大事嗎……簡直襯得她像個無憂無慮的傻子。
早知道當時就該跟上來偷聽的, 可惡。
商粲有些懊惱地皺起了眉, 那邊正在努力察言觀色的楚銘一凜,忙說道:“你彆生氣, 雲端師妹當時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商粲眉頭皺的更深,語氣危險地沉了下去, “你對她做了什麼?”
本是想為雲端辯解,結果一下子引火燒身,楚銘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訥訥道:“我那時不知情,隻以為雲端師妹是潛意識裡想跟著你,覺得這麼下去一定不會有好事……”
他頓了頓, 放棄似的長歎一口氣:“我就拿師長來壓她, 讓她不要再繼續與你同行, 要做所謂‘看管粲者’的行為的話交給我就好。但她堅持不願, 又說不出緣由, 最後隻好同我說了實情。”
“……”
商粲眉間稍展, 將繃緊的身體倚到牆上,低聲道:“然後你就應了她嗎。”
“自然。”楚銘沒有半點猶豫,坦然道, “她既然全都記得,那就是她自己出於清醒狀況下做出的選擇,我再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攔她也是無用——雲端師妹的性子,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的。”
清楚的很,決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現在這性子用到了她身上,真是讓人一陣陣的沒脾氣。商粲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件事,眉頭一挑道:“所以你那天找我的時候,說的那些話、根本就全都是在試探我?”
楚銘一時啞然,半晌後才艱難地應道:“……是有這麼回事。”
“……好啊,楚銘。”商粲一笑,燦然道,“這些年進步很大啊?是你自己的主意嗎?”
“是我自己的主意,”話都說清楚了,楚銘也就無所顧忌起來,“那天你也看到了,是我執意想找你聊天,雲端師妹防我像是在防惡犬一樣,我猜她那時也一定很不想讓我和你單獨談話,畢竟剛剛才把她沒失憶的事告訴了我——唔,我看起來就那麼不可靠嗎……”
這倒是,商粲憶起那日雲端的表現,確實對她和楚銘的單獨相處充滿了不安的警惕,整個人都像是張繃緊了的弓,直到她若無其事地回來時才稍稍放鬆下去。
“然後呢?”商粲繼續問道,“你那時候試探出什麼結果來了?”
楚銘嘟囔著“這你自己不清楚嗎”,以一種滄桑的口吻唏噓道:“試探出了你根本不打算和雲端師妹相認。”
“……”商粲抿了抿唇,輕聲道,“再然後呢,你和她說了?”
“我可不會做這種壞事。”楚銘忙不迭地否認道,語氣又低沉下去,“……雲端師妹那時候已經夠辛苦的了,我何必再去給她添堵呢。”
他憶起曾經在這個茶樓看到的雲端,性子清冷的師妹麵色稍有些蒼白,肩膀繃得很緊,似陷入了不安的情緒中,但雙眼卻毫不相讓地直視著他,墨色眼眸撐著不屈的夜,緩緩開口將她隱藏著的秘密告知於他。
楚銘那時滿是震驚,他那時心中確實閃過了是否要將抹去記憶的法術並未生效的事告訴望月師叔的念頭,但看著麵前的雲端,他就隻是怔怔說不出話來。
‘……事到如今,其餘所有於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雲端垂下眼簾,聲音似有些失神地顫抖著,卻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隻想陪在她身邊。’
“……”
從記憶中回過神來,楚銘看向身側陷入沉默的商粲,輕聲道:“商粲,你的眼睛可要好好休養,快點好起來吧。”
見對方略帶疑惑地側頭看來,大約是並不理解話題為什麼跳躍到那邊去,楚銘卻隻是含笑不語。
其實想來多多少少有些端倪。當他們都還在青嶼的時候,他那時就知道雲端和商粲感情深厚,但向來隻當做是對師姐的同門情誼,不疑有他。
但直到那日,他真切地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雲端。
是縹緲的雲中君從雲端跌落,她不再出塵,不能免俗,眼裡心裡都隻有一個人。
楚銘看了看好友眼前覆著的白布,稍有些惋惜。
任誰看到了那樣的雲端,都能立刻明白她的心思吧。
*
“……玉牌竟然都碎成這樣了。”
楚銘撥弄著桌上那四分五裂的玉石,頗有些淒慘地抬起頭:“這到底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掉進忘川為什麼會讓玉牌碎掉?難不成是撞到礁石之類的東西了嗎?”
“……就當是這樣吧。”
商粲默默點點頭,眼都不眨地替雲端說瞎話,聽到楚銘嘟嘟囔囔著“忘川裡麵竟然還有礁石,真是豈有此理”,隨後窸窣一陣,似是小心將碎裂的玉牌重新收了起來。
“我得帶回去向師長們交代一下,”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歎道,“其實這種大事本來該是由本人回去說才對的,但我看雲端師妹現在可能走不開……還是我做個好人跑一趟吧。”
他話中的暗示意味太濃,惹得商粲不自在地挺直了脊背,據理力爭道:“也不算走不開,雲端回去一趟也沒什麼,我現在又不會趁她回去就亂跑。”
但她的話沒有得到重視,身側的雲端像沒聽到似的向楚銘道了謝:“那就多謝楚銘師兄了。”
商粲吃癟地閉口不言,聽到楚銘幾聲不懷好意的悶笑聲,不動聲色地把他要喝的茶變得滾燙了。
與楚銘暫彆後,二人又來到了曾經住過的那間客棧,打算今晚先在此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