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韶是個勤勤懇懇的醫師。
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覺得的。儘管這麼多年來她其實認真醫過的也隻有商粲一個人, 頂多還替碧落黃泉那棵老樹妖看過脫發的問題,最後斷定是因為秋天到了。
這麼些年過去,挽韶對自己的成果挺滿意, 現在的商粲和當年她把這灰撲撲血淋淋的人撿回來的時候比可是大相徑庭, 全須全尾的不說, 連個子都長高了點兒。
平心而論, 商粲算是個還不錯的病人,這人對於她的治療一般來說還是很配合的, 秉持著“能治就治治”的態度任由她開了一個又一個的藥方。頂多是在吃藥的時候稍微有點費勁,有時磨蹭的讓挽韶恨不得撬開她的嘴給她灌下去。
但現在可不一樣了。挽韶偷偷——有什麼好偷偷的, 反正那家夥遮著眼睛呢——堂而皇之地看著在雲端的輕聲細語下乖乖吃了藥丸的商粲,隻覺得揚眉吐氣,壞毛病總算有人能治了!
事不宜遲, 好容易有人能降商粲,挽韶決定趁熱打鐵多給她整點兒藥吃,凜然站起身來, 道:“左右今日無事, 不然我們先去雲城的藥鋪裡看看, 我也好把握一下要怎麼給商粲調理身體, 順便去買——順便逛逛雲城。”
她句末險些把“順便去買點兒栗子糕吃”說出來, 話到嘴邊才堪堪想起自己理應“在昨晚已經出門吃過了”。她說完後又在心中默念道, 大不了等會兒偷偷去買點兒,反正商粲看不見——哇,這還挺方便的。
挽韶一時有點鬼迷心竅, 但很快嚴正地否定了這個念頭。如果有適合的藥材的話,還是得儘快把商粲這經脈紊亂導致的眼睛問題治好才行,總得讓這人先把那遮著眼的白布摘下來好好看看。
也該讓商粲看看她這兩天每天都看的是什麼場景。挽韶皺了皺鼻子, 看向渾然不覺的隨口答應著的商粲和站在她身側的雲中君,一看就發覺商粲身後的人正瞬也不瞬地盯著商粲看,看的專注極了,對挽韶投來的戲謔目光都渾然不覺。
嘖嘖,仗著商粲看不到而肆意妄為的人,可不止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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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要去逛逛雲城,商粲當然沒什麼意見,隻是眼下對她來說不管是到了什麼地方其實都與坐在家中無異,總歸是看不到什麼街邊風景的,心中也難免有些惋惜。
自那年雲城妖潮事件過後,她來雲城的次數不多,待離開青嶼後則更不敢來雲端的故裡,生怕撞上故人泄露行蹤。難得她現在終於能有機會和雲端並肩走在雲城的街道上,商粲其實挺想看看雲城如今是什麼樣子,但偏偏現在眼睛又是這個樣子。
商粲無聲地歎了口氣,也不知該不該怪天道不作美,也許就如挽韶所說,她好像總是分外倒黴些。
那邊挽韶似乎還在興致勃勃地做著出門的準備,商粲百無聊賴地坐在院中等著,突然感到身側不聲不響地走來個人,在她身邊坐下。還沒開口,走動間帶起的風裡嗅到的隱約冷香便暴露了來者的身份。
“你倒很快,”商粲輕笑道,“也是,你從之前就是這樣,也不怎麼愛打扮,一說出門拿起劍就走。我以前還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結果後來遇到了挽韶——那可真是,如你所見。”
她說著示意地向挽韶的房間方向歪了歪頭,刻意壓低了聲音道:“我猜還得有個……一盞茶的時間吧。”
“……”雲端沉默半晌,似有些不自在地開口道,“……我今日、也有些猶豫。”
“嗯?”這放在雲端身上可是大新聞,商粲愣了愣,奇道,“猶豫什麼?衣裳還是首飾?”
她心中感歎,隻覺得雲端終於也到了這個年紀,正想擺出點年長者的架勢來指導她一番,誰知麵前人很快全部否認道:“都不是。是劍。”
商粲一時啞然,同時又奇妙地感到這個回答放在雲端身上實在很正常。她有些忍俊不禁,為免惹到麵皮薄的雲端而忍得很辛苦,但到底還是露出了幾絲笑意,忙掩飾般地乾咳兩聲,了然道:“是說……無憂和非望的事嗎?”
“……嗯。”
雲端低低應道:“自天外天遇到你之後,我便時常想著想把無憂歸還給你。現如今非望已經被你尋回,我本是該改佩非望的,隻是……”
她稍頓了頓,半晌後才繼續開口,聲音很輕:“……是我不好。但我仍是覺得……有些抗拒。”
因何而抗拒非望雲端沒有細說,但商粲多少能猜到,總還是與在鬼界時她被忘川卷下去的事脫不了乾係的。
儘管那次確實危險,但仔細想想也怪不了誰,非望劍靈初生就被留在忘川,總不能去怪它,自然也不該去怪雲端,要是沒有雲端的玉牌的話,怕是商粲已經死在忘川水底了。真要論起來的話——或許該說商粲自己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禍首。
商粲自己是不太在意的,日前也為雲端寬心而說過好幾次,但眼下看來雲端仍對此事記掛在心,連帶著對非望都產生了抵觸心理。
這樣下去可不好,商粲想著,好容易把非望撈上來,可彆平白折了把好劍,還一直解不開雲端的心結。
她想了想,忽而笑道:“那不然把非望給我吧。”
“把非望……?”雲端語氣驚訝,愣愣道,“那無憂呢?”
“無憂就你接著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