粲者的名頭再次響徹了修仙界。
在與鬼族兵荒馬亂的交戰裡,幾乎所有人都聽說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原本裝作是魔修的粲者其實是妖族,某日妖性暴走,打開了修仙界與鬼界的通路,並在眾多修士對她的圍剿中逃之夭夭。
儘管眾仙門均發出了對粲者的懸賞令,但到底是鬼族憂患未除,一時間分不出多少人力去尋不知所蹤的粲者。而那場以慘敗告終的圍剿成為眾人口口相傳的話題,粲者的強大與恐懼深深烙印在修士的心裡,衍生出無數奇詭的傳聞,有人說那張白玉麵具下的麵容醜惡似妖鬼,有人說粲者其實是個男兒,還有人信誓旦旦的說曾親眼見過粲者的眼中都燃著火焰。
雲端在醒來的第二天來到了碧落黃泉。
她一夜未眠,取回非望後就馬不停蹄地向這邊禦劍飛來。在到達碧落黃泉門口時,雲端剛剛落地,就見那入口處剛好飛出隻夜鴉來,向她看來時倏的一愣,隨即大喜道:“雲中君!是雲中君來了!”
很快意識到夜鴉見到她時這般欣喜的緣由,雲端的心悠悠沉了下去,果然見它匆匆飛來,急切道:“雲中君知不知道、粲者大人去了哪裡?”
原本想著商粲可能會在妖化後回到碧落黃泉的猜測輕易落了空,雲端禁不住稍稍失落地低下了頭,為免被發現而斂起了眉眼,搖頭道:“……我不知。”
夜鴉的失落與動搖則比她更明顯,鳥兒連翅膀的扇動都變得不規律起來,險些落到地上,但還是硬撐著失魂落魄地勉強招呼道:“……沒關係,我這就出去找,雲中君不要太過擔心——雲中君遠道而來,該先去歇歇,隨我來吧。”
“隻是……現在碧落黃泉可能有些混亂。”夜鴉顯得垂頭喪氣的,強打精神道,“雲中君不要太在意,直接去見妖主大人吧。”
雲端頷首,隨它進入碧落黃泉,一路向妖主殿走去。路程不算很長,但能輕鬆看出夜鴉話裡的“混亂”指的是什麼。她上次來到碧落黃泉時,這裡雖隻有黑夜,城中卻存著不輸給煙陽的活躍和熱鬨。但如今,儘管街道上的裝潢無甚改變,雲端卻能感受到氣氛已經大不相同,街上的妖族麵上都失了笑,整個碧落黃泉都仿佛透出股凝重的氣氛來。
她沒作聲,隻安靜跟在夜鴉身後。夜鴉在妖主殿前停下,向她行禮告退,雲端掃過殿門周圍的守衛,上次來時還隻有兩名的守衛如今已增到了八名,個個看起來都嚴正肅穆,向她投來的視線帶著探詢,但到底還是沒出手攔下她。
挽韶正坐在妖主殿唯一的座位上,偌大的殿內隻有她一個妖,看起來顯得空空蕩蕩。雲端走進去的時候她正在發脾氣,似乎是將雲端當成了什麼人,看都沒看就哐當一下將硯台摔到台下,怒道:“再敢多說半個字,我就——”
她話說一半才發現來者是雲端,登時麵上一喜,站起身來,但很快又僵住,神情也慢慢軟化下去,豔麗的眉眼中都生出幾分愧疚來。
“我沒注意……以為是剛走的長老們又來了,抱歉。”
挽韶低聲說著低下了頭,頓了半晌又更將頭向下埋了埋:“……我沒能看顧好商粲,也還沒能掌握她的去向,抱歉。”
被她的話語勾出幾分酸澀,雲端重重搖了搖頭,示意挽韶抬起頭來,墨色眸中似有水霧流動,輕聲道:“你沒做錯什麼,無需對我道歉。”
“要說的話,該是我向你道歉才是,”雲端略一低頭,“當日事發突然,我將你獨自留在雲城……”
她未儘的話語被挽韶揮揮手打斷了,花妖梗了半晌,最終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道:“……竟然惦記著給我們下藥……算她有本事。”
“誰都彆道歉了,等把那個理虧的抓回來再讓她念一百遍對不起!”
挽韶提起商粲來就氣得夠嗆,再加上這幾日局勢風雲變幻,連帶著她這個碧落黃泉的妖主都不得安寧,如今好容易見了雲端就委屈巴巴地告狀:“你不知道她這個沒良心的乾了什麼——她竟然留信說、要和碧落黃泉斷絕關係!”
更確切地說是已經和碧落黃泉斷了關係。
雲端知道這件事,在有關粲者的傳聞裡,這條也是相當有名的。早在粲者還沒破壞鬼界通路封印前,修仙界就無聲無息地傳出了她脫離碧落黃泉的傳聞,說是粲者一意孤行桀驁不馴,故而與碧落黃泉分道揚鑣,當時碧落黃泉方沒傳出任何消息,故而人們也漸漸信了,隨即很快便迎來了鬼族來襲。
“我那時候根本沒法回應!我還睡著沒醒呢!”被算計了的挽韶怒道,“她給我下的那藥量真是……與其說是給飯裡加了藥,我看根本就是在藥裡加了點兒飯!我真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做什麼,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在謀劃這件事,她到底、她到底——”
她被商粲氣紅了臉,一時連罵人都磕絆起來,卻看到座下的雲端幽幽沉了眸色,開口道:“……你剛才說,她給你留了信?”
挽韶一愣,從雲端的麵色上看出了幾分端倪,不禁下意識後悔起來。但話已經說出了口,她隻好硬著頭皮應道:“……是留了幾句話。”
她說著拿起案前薄薄兩張紙,走到雲端身前遞過去,歎道:“但寫了跟沒寫一樣,都是些無用的話。”
這補充聽在雲端耳中多少感到蒼白,她默默接過紙張,在看到商粲熟悉的清雋字體時禁不住喉頭一哽。
信上確實並沒說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不過寥寥數語,第一張紙上隻草草寫了幾句因理念不合而要離開碧落黃泉的話,末尾冷硬地寫道:我意已決,已將消息放出,不必來尋。
再看到第二張紙時,字倒是比第一張多出不少,雲端定睛看去,卻發現是一張粲者資產彙總。商粲將她這些年手裡的家當列的一清二楚,多少錢財,多少天材地寶,又都放在哪裡,寫了一整張紙,最後淡淡留下一句:自取即可,無需介懷。
雲端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隻能看出商粲的筆跡流暢工整,顯見的並無半分猶豫,也再無多餘話語。
小心窺視著雲端的臉色,挽韶試探著開口安撫道:“你看,是不是儘是些廢話,除了能氣死我之外什麼用都沒有。”
“……”雲端抿緊了唇,聲音低低,“但至少她想著給你留了信。”
話說至此,挽韶很快反應過來——眼前的人似乎沒能從商粲那裡收到什麼東西。
她說不出心頭是個什麼滋味,她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氣得要發瘋,若不是被長老們聯合起來以武力禁了足,她眼下定是在修仙界滿世界找商粲算賬的。她就是想好好找商粲問個清楚:你留下這麼封東西算怎麼回事?膈應誰呢?
但饒是挽韶對商粲生了那麼大的氣,她卻還是下意識搖了搖頭,脫口而出道:“商粲不可能漏過你的。”
話說出口時挽韶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她看到雲端抬眼向她看來,原本落寞的眼中似又燃起了幾分光亮,她恨恨地咬了咬唇,在心中憤怒地問候了商粲一番。
可惡,都這個時候了,她竟然還是在想著要替商粲找補幾句。
“……事到如今,我覺得也沒必要替她再掩飾什麼。”
挽韶也不知道是在生商粲的氣還是在氣自己,她環起雙臂,報複性地透商粲的底:“我可以負責任的說,你在她心裡就是天下第一位,天王老子來了這也是事實。”
話匣子打開了,挽韶索性將這幾天心中鬱結的話通通說了出來:“她那個人,你也知道,腦子很軸。認定了的事九匹馬都拉不回來,最煩人的是還喜歡自作主張,很多事就悶在心裡誰也不說。”
“我當年把她帶回來的時候她傷重的像是隨時都會死掉,她後背一大片都焦黑壞死了,隻能剜掉。她那時嗓子也壞了,疼的叫都叫不出來,好容易扛了過去,我問她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她卻一個字都不肯說,然後自說自話地成了碧落黃泉的粲者,幫我平了妖族的叛亂——時至今日,我都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到底經曆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