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天外天的話,除了現下誰都不肯見的裴琛之外,商粲其實還是能想到個更為了解天外天的人的。
儘管曾兩次前往天外天遊學,但商粲絕稱不上對天外天有多了解。如今這地方疑點越來越多,本來理應是該去找那人試著打探一番的,隻是商粲從沒想過去實踐這個念頭,畢竟那人不管是身份還是品性,都實在不算是個很能與她交好的角色。
“真見外啊,商粲。”
不請自來的鬼王南霜大喇喇坐在商粲對麵,對麵前人沉悶的麵色恍若未覺,還心情頗好地給她倒了杯茶,道:“回來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要不是我聽說雲中君有道侶了想來看看熱鬨,怕不是還真被你瞞過去了。”
沒去動眼前被倒滿的茶杯,商粲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隻覺得每次見到這人都沒有半點好消息,喉頭話語轉了幾番,最終半放棄地開口道:“……道侶這件事,已經在修士間傳開了嗎?”
“是啊。”南霜笑眯眯地點點頭,“傳的滿城風雨呢。”
儘管之前楚銘提起過那弟子可能守不住這件事,但走漏風聲的時間還是比商粲想的要快上一些。她轉頭看看身旁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麵色毫無變動的雲端,決定先將這事按下等之後再私下商談,轉而先解決眼前的麻煩:“那你還跑來這裡做什麼?眼下怕是不少修士都抱著心思到處找雲中君呢,萬一被人看到鬼王進了雲中君家裡——”
她尾音稍稍拉長了,略顯凝重地沉下眉眼,道:“我話先說在前麵,在給端兒添麻煩之前,我是會先出手的。”
麵對商粲多少有些危險意味的話語,南霜不以為忤地哼笑一聲,懶懶擺手道:“你倒是很坦誠,行吧行吧,反正我們倆也沒什麼舊情可言,比不過你的親親道侶也是正常。”
話裡話外都隻避重就輕地繞著她們的關係調侃,卻半點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商粲歎了口氣,單刀直入地問道:“怎麼,你是當鬼王很閒嗎?”
“是挺閒的。”像是完全沒察覺商粲的逐客之意似的,南霜欣然答道,“你剛回來沒多久可能還不知道,幽冥鬼界和修仙界的通路到現在還沒封上,我們鬼族幾乎都要把修仙界當成第二個家了,一個個都過的風生水起,我這個鬼王也沒什麼好管的——啊,說起來,我還沒多謝你當年打開通路呢。”
她的語氣頗為誇張,還沒招惹出商粲的什麼動靜,安靜坐在一旁的雲端就先開了口,語氣淡淡:“何必自謙。通路確實還沒完全封上,但此番鬼族來襲勢頭遠不如當年,整體攻勢都顯得溫吞,除去小部分失控的群體外,均很少傷及修士外的普通百姓。個中變化,想必都該歸在新任鬼王的手段上。”
等雲端說完後,商粲才向南霜應道:“我當年隻是為了取被封在通路結界裡的道心蓮子,打破結界的時候也做好了會害無辜之人丟去性命、成為千古罪人的準備——但不得不說,我確實沒想到你還算是個有理智的鬼族,要說起來的話也該我多謝你才對,讓我少背了許多條人命。”
聽著這二人一唱一和地說了幾句,南霜麵色有些古怪,最終隻是撇了撇嘴,無趣地說道:“早知道就讓他們多殺些人,現在興許就能看到你內疚後悔的漂亮模樣了。”
商粲不理,又拐回話題道:“距我打破結界都過去快三年了,裴琛做代掌門的時候姑且不論,如今新的代掌門也上任了這許多時間,怎麼天外天還沒封住通路嗎?”
南霜哼笑一聲,笑著搖了幾次頭,再開口時聲音中滿是戲謔:“這你還想不明白嗎。”
“能封印通路的方法隻有天外天知道,”南霜單手撐著頭,示意地向雲端方向挑了挑眉,“結界被破的這幾年,天外天在修仙界的地位可是水漲船高,現在連你們青嶼都快被壓過一頭,要不是有雲中君這樣的招牌在,怕是會更早被壓下風頭去。”
“鬼族攻勢不強,是因為我私心想在修仙界多留一段時間,故而刻意膠著。雖然我沒那個意思……但這樣或許也正中天外天下懷。”
她說著慢慢垂下視線,似有些百無聊賴地轉了轉手中茶杯,道:“得到控製的鬼族,恰到好處的危機,和修仙界最重要的地位——天外天怎麼可能會把這麼好的狀態輕易放棄掉呢,可彆真把它當成是什麼隻問道不存私的清高仙門。”
沒料到這人對自己曾經所屬的門派嘴下毫不留情,商粲稍怔了怔,遲了半拍才應道:“……你這是說、天外天是故意的?但是……”
見她遲疑了半晌也沒繼續說出後麵的話語,南霜從鼻子裡哼出口氣,歎道:“讓無數修士聞風喪膽的粲者可真是有顆好正直的心,不會還天真地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樣吧。”
“事到如今,天外天那些事情我其實也記得不太多,但記得的東西說出來就像是在說這門派的壞話。”她說著皺了皺眉,難得露出些沉重神情,“雖然知道你肯定對我沒什麼好印象,但我得說、我自認不算是個很像天外天修士的人,畢竟我活的相當自我——簡單來說,就是如果讓你在天外天挑上一挑,那我十有八九會是你會比較喜歡的那一邊。哎呀,這麼算起來,放在天外天裡的話,我們也算是兩情相悅吧。”
險些被她這驚世駭俗的幾句話驚得摔了茶杯,商粲倒吸一口涼氣,驚恐地意識到南霜這話竟然說的頗為認真,搞得她一時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她下意識先看向雲端,卻發現她的戀人早正了麵色,冰淩似的眸子安靜向南霜看過去,語氣微冷道:“何出此言?”
雲端麵色一冷,南霜反而打起了精神,饒有興致地眯起眼睛,笑道:“雲中君彆動氣,隻是就事論事罷了。畢竟以天外天培育弟子的方式,商粲想必是不會喜歡的。”
“天外天想要的,都是些把門派放在心頭第一位的狂信徒。”南霜看向還顯得驚魂未定的商粲,親熱地和她搭話,“你看,你不是已經見過一個典型了?不過那位成了半鬼之後的路子也很有幾分趣味,興許是活著時那層拘束的皮披了太久,反倒在死之後才敢掀出裡麵的私心來。”
她在“私心”二字上用的語氣頗為微妙,眼光止不住地在商粲麵上打轉,商粲不自在的幾乎要生出火氣,沒好氣地敲敲桌子,南霜見好就收,幽幽道:“你們興許不知道,天外天那片清漣湖、也就是問心的媒介,是與修仙界所有問心的術式媒介都不同的布置。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但在那地方問心的時候,會有種整個人從裡到外都被翻出來看個究竟的感覺。”
南霜嫌惡地皺起眉,說出句耳熟的話來:“次數多了,意誌稍弱些的人連私心都會被洗去,‘一切都是為了天外天’——我可見過不少隻會說這種話的人。”
腦中被翻出當年關於秦意的不快記憶,商粲感覺有些煩悶,插話問道:“那你就不是這樣嗎?”
“我當然不是。”南霜以像是被冒犯了般的語氣提高了聲音,“且不說我當年就不喜歡在天外天待著,單說從你認識我以來,難道還看不出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商粲想了想,麵無表情道:“是個全是私心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