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醫院的路上我已經給他打過電話。”
“差不多明天晚上能到。”
兩句簡簡單單的話,卻像隕石一樣砸的薑宥措手不及。薑宥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種反應。
他看著一群人從手術室轉到icu;看著薑天來薑海濤等人部署明天的工作,看著醫生護士來來往往;看著病人、家屬哭哭笑笑
人世間那麼多情緒,居然找不到一種能適用於他的。
薑宥滿目茫然。
直到薑天來在他身邊落座。
“小宥,嚇壞了吧,外公沒事,隻是需要睡久一點。”
這孩子五歲沒了父母,現在外公也生死未卜,薑天來以為外甥傷心過度,撥開黏在他額頭的劉海,“回家歇歇吧,今晚我守夜。”
薑宥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搖搖頭:“我不走。”
“不是不讓你陪外公,”薑天來繼續勸道,“你先修養一下,之後守夜還得靠你們年輕人。等小唯回來你們幾個輪換,我們這些老家夥身體撐不住咯。”
“小唯回來”四個字灌進耳朵,薑宥後背又是一涼。
他能聽出大舅故作輕鬆的語氣,那是為了緩解他的緊張,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可
可是他該去哪兒呢?
大舅說讓他“回家”。
他沒有家啊。
外公的住所冷冰冰的,他一直不喜歡。而主角受回來了,那幢被他鳩占鵲巢兩年的彆墅也該還給原主人了,哪裡能有他的容身之地?
“謝謝大舅,我、我回去也睡不著,不如今晚我守夜吧。”薑宥啞著嗓子找理由。
“行,這次你外公估計要住段日子,我去公司拿點資料什麼的。你不用管那些旁支,困了就睡,他們問你問題也不用回答。”
旁支手裡大多有散股,如果亂說話讓他們感到恐慌,造成恐慌拋售就不好了,說不定會便宜君欣。
薑宥“嗯”了聲,“我知道。”
又叮囑兩句,薑天來頗不放心地走了。薑宥獨自緩了會兒,起身準備去吸煙室吸支煙。
醫院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就連吸煙室也彌漫著消毒水和藥劑的味道,沒有多少煙味。他靠在牆上,摸摸褲子口袋,除了錢包空空如也。
可能來的時候太匆忙,忘了帶打火機。
薑宥不想出去買,又貪戀尼古丁那可以讓人暫時忘掉苦惱的味道,於是把煙叼在嘴裡,用牙一下一下咬著,直直盯著對麵的白色牆壁。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啪”地一聲,薑宥回過神,先看到一簇火苗,火苗後麵是朝夕相處、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薑宥停頓片刻,趕緊把煙拔出去扔進旁邊垃圾桶:“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裴明霄問,“不抽了?”
“嗯你不是討厭煙味麼。”
話出口薑宥就後悔了,裴明霄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和他無關,“我的意思是”
“沒關係,”裴明霄打斷他,然後往他手裡塞了兩樣東西,“想抽就抽,不想抽吃這個。”
薑宥張開掌心。
裡麵是一隻打火機,一顆柚子味的水果糖。
去年年底和許知出去玩,他因為低血糖暈倒在半路,從那次之後裴明霄的車裡就一直備著糖,從來沒斷過。
以後這種優待不屬於他了吧。
薑宥沒舍得吃糖,把打火機還給裴明霄,糖揣進了胸前口袋裡。
裴明霄何其敏銳,能察覺出小孩情緒不對。以為他在為外公的病情擔心,伸手安撫似的揉了揉薑宥頭發,“醫生怎麼說。”
薑宥身體一僵,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幾寸:“手術挺成功的,但不確定什麼時候能醒。”
裴明霄收回手:“今晚安排你守夜?”
“是,今晚我先在這兒。”
“好,”裴明霄說,“我留下來陪你。”
夜深了,走廊隻能聽見護士偶爾的腳步聲,和隔壁病房時不時傳出的儀器滴答聲。
粘稠的寂靜從四麵八方裹挾而來,薑宥被拉進其中,越陷越深,不知道何去何從的茫然感幾近滅頂。
他突然覺得與其等待宰割,不如自己給自己一刀早早了結,神經質似的想問裴明霄有多喜歡薑唯。
可又怕問出來會失去最後和裴明霄相處的機會,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噎得胸腔都疼,像被野獸撕扯的那種疼。
裴明霄說留就真的留下來了,薑宥也沒讓他走,兩人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中間隔著一拳距離。
薑宥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沉默地感受著身旁人的心跳與呼吸。裴明霄讓他休息,他聽話地閉上眼睛,過會兒再睜開,扭頭靜靜地看著裴明霄。
看一眼少一眼,他想把這個人永遠鐫刻進記憶中,他們相伴的路程或許很短,但足夠支撐著他過完下半生。
有時,他也會透過走廊儘頭的窗戶去看天色,生平第一次如此害怕“明天”這個詞語,想把它從詞典裡擦下去。
可地球不會因為某個人失戀停止轉動,明天也不會因為誰的恐懼而不再到來。
第一縷曦光照到臉上時,薑宥輕聲喚道:“霄哥。”
裴明霄“嗯”了聲,其實他一直沒睡,“我在。”
“你可以牽一下我的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