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人沒有從她的嘴裡發覺任何情緒的波動,她像是在說和自己毫不相乾的人,哪怕她接下來說的事殘酷又無奈。即便幽人自認為自己已是一身鐵膽,可好幾次她都不忍卒聽,身體上的痛苦他們或多或少都經曆過,而心理上的折磨,恐怕換做其他人早已瘋狂。
“也就是十年前,父王襲殺了我的外祖父,吞並了他的軍隊,叛秦自立。我在那場戰爭中走失,流落到河西,遇到了鮫宮的人。”
鮫宮說白了,就是蛇頭,之所以能死而不僵,隱而不發,普通人連聽都沒聽過,皆是因為它的靠山是西域三十六國,就像天城如三十六國王室默認的聖地一般,鮫宮則是三十六國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沙海汪洋,能帶來源源不斷的奴隸。
它們不若戰爭光明正大擄掠人口,更像串子,從中謀利,為那些陰暗肮臟的人辦事,曆來借助大沙漠隱蔽,所以也沒有名字。
荊白雀道:“之所以稱呼其為鮫宮,乃是因為它的主人在樓蘭以西的沙漠中建了一座沙堡宮殿,而每一個經由他們的手販賣的奴隸,手上都會留下一道沙魚奴印,所有落到他們手裡的人,就像上了岸擱淺在沙子裡的魚,永遠也彆想逃出生天。”
“父王發兵之時,我正隨母後回高平省親,事出突然,母後驚慌無措,先行派人將我送走,獨自留下麵對。這場襲殺持續了不短的時日,朔方至高平局勢驟變,等他們騰出手來接我時,車隊已在戰亂中離散,更不幸的是,我為鮫宮擄劫。”
“我沒敢暴露身份,卻因相貌受累。鮫宮並非人人皆掠,隻挑模樣生得好的,身體強健的,以及能說會道的。模樣好的少年男女,會有專人訓練,送給達官顯貴以供玩樂;身體強健的則為高官培養成死士,用早已被禁止的極樂丹控製;而能說會道的有的會留為己用,有的也會賣給富貴人家,這樣的人多能討得主顧歡心。”
“我那時不過九歲,又瘦又小,除了一張臉還看得過去,整個人說六七歲也不為過,”白衣襯得荊白雀整個人越發慘白,就像中原的鬼怪奇譚中所說的魂靈,一見日光便要魂飛魄散,“比我大些的孩子,無論男女,沒有不被玷汙的,那些日子,我被關在籠子裡,每日都能聽到尖叫和哭喊,有的人今天還見著麵,第二天就悄無聲息的死了,殺人如斬草,人命不值錢。”
鮫宮做臟手的生意,這麼些年都沒叫人發現,更沒叫彆人來分一杯羹,可見謹慎,他們多是把東邊的人賣到西邊,把西邊的人賣到東邊,一個沙漠足夠分割所有。
幽人靜靜聆聽,呼吸越發緊促。
“我們自張掖附近出發,繞過吐穀渾,一直往西到達樓蘭的孔雀河,整裝之後放棄正常的商路,橫穿大漠,似乎要去到月氏或是貴霜等地,”荊白雀輕輕地說:“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一場沙暴,所有人都死了,我以為我也要死的,但這個時候,我遇到了他。”
說完這些話,她如釋重負,忍不住策馬向前快跑了一段,讓心緒都吹散在塞外的狂風之中。幽人知道她心裡並不好受,所以沒有追趕,隨她一個人靜一靜。
荊白雀跑了一陣,忽然笑起來,早已過去的事,並不能打敗她,但……
她垂下眼眸,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喊。
“喂——”
但回過頭,除了蜿蜒如草蛇的隊伍,什麼也沒有看見,她適時鬆了口氣,不知道怎地有些慶幸,慶幸寧巒山回了江陵。
往事雖不可追,但有些東西,譬如身份,譬如經曆,卻無法改變。
——
阿嚏——
寧巒山打了個噴嚏,趕緊又緊了緊嘴巴上的紗巾,免得吸氣時又吃一嘴沙子,烏牙從包裡取出兩副所謂的“墨鏡”,遞給他,笑話道:“誰叫你昨天白日嫌熱,脫得太乾淨,傷風了吧。”說完隨手把自己那一副墨鏡架在鼻梁上。
這玩意是用他們在敦煌市集上買的琉璃磨成片製造的,鑲嵌在鎏金的麵具上,一時間兩人不像要沙漠探險,倒像要參加化妝舞會。
琉璃是用寧巒山趁烏牙買東西時在賭場贏來的賭資買的,也就僅夠買兩塊,不過最早磨出來的樣子實在太醜,作為精致的大漠小飛俠,烏牙不能接受,於是又添了點錢,搞了兩隻純金的麵具。
不過老實說,這墨鏡確實好用,行走大漠也沒那麼刺眼,烏牙心動,想大力推廣,狠賺一筆,還拍著胸脯保證可以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