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鎮惡不願受人影響而掃興,擺擺手把人全都遣退,一心一意與荊白雀交手,兩人相互喂招,鬥了小半個時辰,皆是筋骨舒展,酣暢淋漓。
再看那清冷傲霜般的女子,身經百戰的將軍眼裡又多了幾分欣賞。
不多時,有丫鬟送來茶水與汗巾,王鎮惡擦了把臉,拍了拍身邊的墊子,與荊白雀同坐樹下,笑道:“聽說你們江湖人都有脾氣有個性,那日太尉大人所為,公事公辦,還請姑娘不要往心裡去,大軍北伐,遲早要收複河西冀北,長安有長安的氣魄,江南有江南的瑰麗,你不妨好好考慮考慮。”
荊白雀搖頭,長長歎了口氣。
“莫不是擔心……”王鎮惡卻誤解了她的心緒,隻道:“太尉大人惜才,他既然允諾,自然用人不疑,姑娘不必擔心。”
風搖花落,荊白雀半晌不語,良久方才輕輕擱下茶杯,轉頭麵對著他,道:“我聽說王將軍是長安人,這裡曾是您的祖宅,您的祖輩都是漢人,投奔江左,乃審時度勢之需,這麼多年您戰功赫赫,為朝廷效犬馬之勞,儘心竭力,可你真的覺得,你能融入晉國朝廷?你真的已經融入晉國朝廷了嗎?”
聞言,王鎮惡瞳孔一縮。
苻堅兵敗,苻秦勢力四散,他隨叔父王曜歸晉,後因劉裕伐燕,廣固之役為人舉薦而受召,自此征戰沙場,不到十年,便已任龍驤將軍,可謂一路騰飛。劉裕賞識他,同袍平日打交道少,但與他也幾乎並無掛礙,在晉國順風順水的他,似乎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這些話若落在旁人耳朵裡,居心叵測,大有挑撥離間之意,但王鎮惡虛長她二十多歲,犯不著與不諳世事的小女娃計較,隻是略略皺眉。
荊白雀對他多了幾分好感,遂又道:“除非出現天下共主,否則南北積怨,難以輕易調和。”
“談何容易啊,荊姑娘,你不妨再考慮一下。”王鎮惡看向寧巒山住的地方,此刻門窗緊閉,黑燈瞎火,應在赴宴。
他在軍中久矣,不喜應酬,但也知道自打他們清掃姚黨和秦國殘兵,在長安安定下來以後,劉義真好幾次想要尋寧巒山吃酒,劉裕也數度提起他,但他總閒在府裡不出,像是刻意回避。
“不過有的事是躲不過的,他始終都是要回去的,回到他該去的地方,我以為你們……”王鎮惡眼睛裡的光閃了閃。
“好,我會好好考慮的。”
荊白雀笑著拱手,並沒有與他爭論,她雖然無法完全確定寧巒山的真實身份,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也有了一些猜想,她雖不知未來會怎樣,但這些年摸爬滾打,該有的政治素養她都有,否則她也無法在夏國王宮活到現在。
這些年,她比誰都知道,尷尬是什麼滋味,統萬城中,儘管她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但她知道,一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她的存在一直提醒父王,自己曾依靠嶽父起勢,卻又殺害嶽父自立,他與母後之間,母後與自己之間,始終心存隔閡,這種關係微妙十足。
相比起繁華的都城,她更喜歡塞上三十六陂的自由。
也許,寧巒山和她是一樣的人,一樣的身不由己,一樣的向往自由,他們被困在這裡,有能力掣肘,也有時代的無奈,仇恨積怨已深,舊的製度根深蒂固,無論站在誰的身後,站在哪裡,都將進退維穀。
荊白雀捧著杯子,小小飲了一口,茶水已涼,但心卻冷不下來。
王鎮惡並沒有留宿府中,而是接到軍報,返回了軍營。趁天色晚,他打發走的守衛還沒歸位,荊白雀躍上樹叢,向著屋頂召喚了縵縵養的飛鳥。
鳥腿上綁著信筒,應是自敦煌分彆時,與幽人交代的事有了消息。
——“根據苗鳳草提供的外貌描述,竭力探尋東來的方士,確認七年多以前曾有持鏡者進入晉國,疑似為君所尋九官,此人最終於潁川附近失去蹤跡。”
潁川?
拏雲台?
荊白雀放飛飛鷹,轉身進了房間,將手裡攥著的紙條即付丙丁後,在案邊失神跌坐下來,盯著油燈裡搖曳不止的火苗,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勉強回過神,解下腰間的神術刀,枕在腿上,推開刀鞘,看了又看。
“你說我隻要站在你身邊就好,我要怎樣才能一直站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