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城信子說著「複仇」,但其實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貫徹蒼王的理想罷了。”
當時太宰治說完之後,全場寂靜。
在眾人感慨佐佐城信子的行事並非所想象中的那樣自私狹隘的時候,我卻聽到了太宰治話語裡麵影射的意思。我被佐佐城信子針對的假麵,被太宰治這樣輕而易舉地剝落。
為什麼我會被佐佐城信子盯上的原因再簡單不過了。
因為我也是那些無法被法律製裁的法外之徒。
我以為的佐佐城信子不知道「我是以擁有共同理想為由故意坑騙蒼王,和他合作」的。但是現在看來,也許一開始是我看不透彆人的想法背後的真意。
畢竟我是以自己如何行動便利來揣測彆人的。隻要最後結果是我想要的,中間過程如何發展,是對是錯,是黑是白。歸結到底,對我來說,隻要是我勝利,就可以了。
也許彆人會因為自己錯解人,而感到羞慚心虛難堪。但我想到的是「我和佐佐城信子是對立的,如果大家偏向於我的說辭,那麼佐佐城信子應該就是惡方,我是善的;但如果大家偏向於太宰的說辭,那麼佐佐城信子應該就是善的,而我是惡方。」
那我如何哪怕站在被質疑的角度上,也站在有利的位置上。唯一知道自己內心想法的佐佐城信子不開口解釋即可。
而如何約她出來的條件很簡單——「我可以讓蒼王重生」。她應該知道這件事,畢竟我告訴過蒼王,而她是蒼王的戀人。
她會來找我的。
我等著她主動請求我,讓她的戀人重生。而我提出的條件將是「她永遠不解釋」,將真相帶到黃土之下。我對「真相」沒興趣,對「佐佐城究竟堅不堅強」沒興趣,隻是不希望我現在的利益受損而已。
但是,佐佐城信子說的是另一件事。
“我聽說了田口六藏在墓園裡,最後還是原諒你的事情了。綾小路君,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犯罪少年。
我既沒有辦法證明你的罪行,也沒有辦法引導彆人對你產生殺意。我甚至也有想過,我應該自己開槍殺了你的。但是,我又知道,你要是願意走下去的話,他的理想終會被你實現的,你能走到我走不到的高度。”
我說道:“你應該知道,這樣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吧。”
佐佐城信子苦笑道:“真的呢……所以,我內心也曾這樣恨過你。恨你為什麼要給他那樣的啟示,讓他孤注一擲,讓他視死如歸,讓我永遠失去了他,還要背負他的願望自己走下去。”
“我覺得,這是因為你沒辦法自己及時止損,沒人告訴你必須要做那件事。”
我話語剛落,便感覺佐佐城信子回頭看了我一眼,聲音帶著無力和無奈。
“我早知道我不該期待你給我的回答的。
你應該知道神經科學學家郎恩·喬瑟夫博士吧他曾經那麼說過,「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是個孩子。這個孩子造就了我們過去所經曆的一切,現在的生活以及未來的生活」。
綾小路君,從小應該是不會在意任何人,隻關心自己的利益成敗,冷情冷心的孩子吧。”
“也許吧。”
畢竟這些都不是考核的內容。
“綾小路,你終究是不懂人心的。”佐佐城信子輕輕地搖著頭。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懂不懂人心」,也不知道「我要不要懂人心」。
因為我要是去懂的話,被我用「書」抹去的那些人會讓我走不動往前的路。而我做的所有事情不是我想象中的我在為了「更好地生活」,變成「我不想麵對過去,逃避過去,回絕過去而已」。
然而沒有人告訴我做的對不對了。
他們連我做了什麼事也都不記得了。
“綾小路君,我真的希望你是好人。對很多人來說,這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對你來說,應該也不會是一件壞事。可是——”
我莫名想起在某年夏夜,有人伸出手對我說,「慢慢來,沒事的」。那時候,我知道他其實在告訴我,「我哪怕現在不懂感情也沒有關係,可以慢慢來的,沒事的。他會給我很多耐心和信心。他會幫我,也會等我。」
但我還是沒有做到。
我跑著去追我的勝利了,把所有人都拋棄了。
……
“綾小路君,每個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有屬於自己的理想或者信念,你有你存活於世的理想嗎?”
佐佐城信子讓我從短暫的追憶中回過神來。
她站起身,好像準備說完這最後幾句就要離去一樣。
“支撐我活下去的是他,他就是我的理想,現在我已經累了。收到郵件的時候,其實我反而鬆了一口氣,好像在告訴我,「可以到此為止了」。”
這個時候,我的後腦勺突然被佐佐城信子用槍口抵住了。但我意外地並沒有覺得這個舉動有什麼突兀的,好像水到渠成,這就是會自然而然地發生一樣。
又或者,我其實就在這裡等這個結局。
所以,我才會約她來這裡。
所以,我才會調開中島敦。
所以,我才靜靜地坐在這。
一切發生得那麼平靜。
過往的路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有一位弱質芊芊的女子用槍抵住另一個人的頭。
他們還在繼續走著,笑著,說著。
空氣裡依舊飄散著蛋糕店特有的香草味,明亮的陽光沒有被陰雲遮擋片刻。這就是最稀疏平常的一天。
在人群裡麵,我還可以看到,有個綁著馬尾的孩子不小心鬆開了自己的氣球。值得感謝的是,小小的氣球並沒有飛得多高,隻是被人流帶起的風息飄忽著,但就是沒有讓那個小孩子追上。
而演奏中的音樂家還半閉著眼睛,繼續享受著他琴弦上的美妙又壯闊的音樂,引得行人嘖嘖稱讚。
“對不起,綾小路君。哪怕你這兩年贏下了田口少年的信任,我還是要帶走你。”
扣動扳機的聲音跟著她的話也響了起來。
我看到那個孩子抓住了那個飄走的氣球。他的臉上剛牽起笑意,然後他的氣球卻被路過的行人擠爆了。
「嘭——」
這一聲響聲裡麵還夾雜著中島敦從遠處傳來的高聲揚起的「綾小路君」,和類似煙火炮竹一樣的響聲。
響聲之後,全場陷入了拔高的尖叫。
我在尖叫聲中站起來,回頭看到因為槍支走火而在臉上留下洞的佐佐城信子。因為沒有射中腦乾部位,她不會立刻死,隻會這麼慢慢地因大量失血過多而亡。
“你什麼時候在槍上動過手腳?”
佐佐城信子一下子明白過來了,艱難地試圖找到我的目光。
“我沒有對槍做手腳。”
我賣出去的時候,它就是這樣了。雖然佐佐城有刻意避開我的店去買的槍,但是一旦她做出訂購行為,我就知道了。和田口六藏一樣,佐佐城信子購□□支,想動手的人,最大幾率都是我。所以我一開始就在賣出的槍上做了手腳。
隻要他們不對我動手,他們也不會死。
這次死亡經過鑒定,大概隻能從「劣質槍」方麵得到解釋。若是非要找出個凶手,被我改名為「太宰治」名義下的網店也在等著。
雖然計劃跟我想的有出入,但答案總是隻有一個。
佐佐城信子聽到我的話頓時失笑,氣若遊絲地說道:“我到底期待你說什麼實話。綾小路君,好自為之吧。你兩年前做下的事情會如詛咒一樣如影隨形地追著你。”
“……佐佐城小姐,其實我也有一個理想。”
“看儘人間疾苦嗎……”
我脫下我的外套,打算把它蓋在了佐佐城信子被鮮血染紅的臉,輕輕地說道:“隻是我被我的理想忘了而已。”
佐佐城說道:“綾小路你知道嗎?等待死亡的感覺原來這麼奇特,感覺自己正在慢慢變冷。你有想過那些因你而死的人的感覺嗎?”
“我知道。”
我體會過千回萬回了。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更了解死亡是什麼樣的感受。
佐佐城信子艱難地望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如當初一眼看透我本質一樣,但她似乎一下子看懂了我的表情般,最後垂下眼簾。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人能真正懂你。
綾小路君,你該怎麼辦呢?”
“……”
我也不知道。
我走到今天,已經沒有人告訴我做得對不對了。
那天,我向武裝偵探社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不搬家,不上班,不想動。我想起佐佐城信子曾經借我一部影片《穆赫蘭道》,在屋子裡麵反複地看了起來。
當劇情進行到西班牙女歌手在劇場裡麵唱著《Llorando/哭泣》時,女歌手淒婉的歌聲跟著飄起。
「Yo que pensé que te olvidé pero es verdad,
我以為已經忘記但真實無法逃避
es verdad que te quiero aun más
我隻能更加愛你
muás que ayer Dime
愛你更勝過往日。
……」
佐佐城信子說,這個影片借用的是心理學家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的內容——「夢是**的滿足,人們有所希望,不能在現實中實現,故而寄托於夢境」。
我得承認。
Dream確實是個好東西。
但我已經學會不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