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少年腳下不穩,何其尾巴一滑,移動到對方身前,伸手扶住他。
殷野身子往前傾,險險被扶住。
手握住少女冰涼的手,直覺自己如病中發熱之人,所渴求的不過就是這抹舒適涼意。
但搖晃的畫舫、耳畔刺耳的人聲,卻讓殷野勉強維持清醒的頭腦。
且於人前如此,實在是斯文掃地。
殷野咬了下唇,借長刀扶穩,而後開口道:“鬆開我罷。”
少年麵色紅暈更濃,隱忍的表情像是壓著心裡的火。
何其也覺得他情況不太對,想要鬆開手。
但她剛鬆開手,門口就有了動靜。
“這間屋子沒查!”
——畫舫上的人在找殷野。
若是殷野沒有中藥,何其知他習武,自然有抵抗之力。又假設他生得“安全”些,也是無妨的,大不了跟那些中毒的人賭賭膽子。何其不認為少年會輸。
但眼前的少年,那可太危險了。
何其鬆開的手重新落回去,一把拽緊了少年的手,果斷拉起他。
就在此時,窄屋的門被破開,幾人手持兵械,謹慎地想要踏進屋中檢查。
可門一開,就有水流衝麵,使得他們目不能視,衝得他們向後退去。
何其就在此時帶上美少年,奪門而出。
魚尾巴胖墩墩的,異常有力,遊動得也快,但不曾快到看不見的地步。
是以有人看見何其身影,驚悚萬分:“那是什麼?!”
“好像是魚……”
“分明是魚人吧?!”
驚歎完了,這些人才想起來——何其手裡拽著的是他們的目標。
可魚人這等驚奇之事,畢生難見一回,叫這幾人一時都愣在原地。
那頭何其直接奔著另一個美人兒所在的船尾去。
船尾處,月嫣坐在那兒等著,微微有些心焦,但又充滿了期待。
她聽到畫舫二樓,那些人養的手下在找殷小侯爺,猜測或許是河神救走了人?
本來一心尋死,旁人月嫣也顧不上。此時求死被攔,倒叫她心中感受大不相同。
她為什麼,跳了一回河,還要再跳一回呢?
心頭泛起不甘心,月嫣就見河神大人拖了個人在手中。看那衣著,分明就是殷小侯爺。
“河神大人,你將人救出來了?”月嫣說著,想要起身。
可她屈膝坐了許久,腿上無力,又跌坐回去。
月嫣咬牙,心中恨自己無用。
何其放緩速度,笑著問:“姐姐,我回來得是不是還算快?”
殷野被拖著晃了一路,頭腦更是發暈,眼前都有些花,但他能聽到少女同一人輕聲細語地說話。
再定睛一看——是那個城中有名的美人。
殷野呼吸灼熱,看著這美人眉頭蹙起,被握住的那隻手用上一點力。
何其一被提示,立馬側過頭。
她身邊還有個美少年中了藥呢。
左一個美人,右一個美人,好忙!
殷野微微喘氣,見她望來,同少女對視一眼,手上用勁更大,咬牙看向河麵:“要不、將我放入河中?”
何其看了一眼河麵,腦中就想:春天的藥和泡河很配!
古裝劇的儀式感來了,不枉她多年閱曆。
可能是劇看多了,加上又是河神,何其自覺這是個靠譜法子,便爽快點頭,給予對方河神的認可。
“好主意,我幫你一把吧!”
何其從殷野手中接過長刀,然後一揚手,一股子水流卷向殷野,將他拖向河裡。
飛快被沉入河中的殷野:……
是不是太快了點?
而殷野沉入河中,多少有些動靜。二樓有人在走廊搜查半天,卻不想聽見動靜一低頭,在河裡看見了目標。
“姓殷的在河裡!”
“他從船尾跳下去的!”
殷野抬頭,滿目是想要捉拿他的人。殷野給這些人的主子下了毒,若是抓不到殷野,他們肯定會倒黴,是以也是拚命在找人。
還有人直接在二樓脫去外裳,想要跳入河中抓住殷野,好立上一功。
滿耳的嘈雜聲中,意識到危機來臨。月嫣緊咬牙關,挺著腿上的麻軟,站了起來。
何其低聲道:“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
話音落下,何其也轉身,跳進河裡。
月嫣慌張中問:“我要不要也跳?”
何其尾巴一甩,扭身看著慌亂但麵上有了生氣的美人,笑著道:“美人姐姐,你且坐穩吧。”
二樓又響起叫喊聲,河麵也響起跳水的“撲通”聲。
何其讓月嫣坐下,然後揚起尾巴,扇動支配河水。
轟——
巨浪在平穩河麵拔起!
畫舫猛地劇烈搖晃起來,如同要傾倒一般。原本迷離的燈火,因為搖晃硬生生添上幾分人間清醒。
撲通撲通——
如同下餃子,船上的人從船上一個個掉進河裡。
“船、船怎麼翻了?!”
“蠢貨!抓住本公子啊!”
“救命啊——!我不會水!”
驚呼聲在夜空響起,驚險的刺激下,讓這些聲音劃破夜色,直接讓岸邊上的人聽見。
而船體的搖晃還在繼續,搖擺鐘似地,朝著另一邊傾斜倒去。
船上遺漏的那批人,又掉下去不少。
這些人落進水裡,有的被卷了一身的水,有的則被水流衝向外方。
何其扇動尾巴,再幾個來回,船上就徹底清淨。
隨著船變身瘋狂搖搖船,似乎船上的空氣都清新了許多,充斥著河麵的清爽水氣。至於那些製暖的炭盆,也全部掉進了河裡,被河水淹熄了熱度。
殷野泡在水中,明明離畫舫很近,可那些紊亂河浪,卻好似離他很遠,隻有溫柔的河水包圍著他。
是的,冬天的河水也變得不涼了,反而溫度適宜。
殷野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麵露驚訝的少女麵上。
何其:我也不知道真正的技術……如此狂野!
好像整條河都是她家的!想怎麼撒野怎麼撒野。
不對,好像現在這一整條河,的確就是她的河來著。
月嫣坐在船尾,本來最容易搖晃掉落下去的地方。
但她卻安穩地坐在船尾,甚至還抱住了一把自己的琴,然後看著畫舫無數人儘數掉進河裡去。
掉進河裡的人不少被水流卷走,但唯有一個不一般,衝著船尾喊道:“月嫣、嫣兒——,我在這兒!你沒事吧?!”
這男人也朝著船尾遊來,逆流而行,一副擔憂的拚命模樣。
但其實是他很聰明,冬日河水寒涼,從這兒遊到岸邊,姑且就算他有那個體力遊過去,命也去了半條。
可沙羽恩細心地察覺到,船尾這塊水並不是很冷。
再一看有魚尾巴的魚人,同月嫣靠那麼近,沙羽恩便發出求救聲。
可月嫣分明坐在船尾,安穩得很。待遇比殷小侯爺還好,哪裡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事沒事。
她抱著琴,都想要砸出去。
何其卻是上了船尾,心疼地把那一看就很值錢的琴攔了下來:“姐姐莫氣,你要的可就是這人的命?”
說著,何其半垂在水裡的尾巴又想揚起。
河裡的沙羽恩怕得要死。
他浮水蹬出水麵,用手抹了一把臉,立馬道:“嫣兒!我掉進河中才清醒過來,想著頭回遇見時你的情形心急如焚,如今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目光執拗地看著月嫣,乍看麵相也是個端正人,隻是眉毛濃得很,在搖晃的燈影中很有存在感。
月嫣隻朝他一看,心底便是一悸,麵上出現恍惚之色。
沙羽恩喘了一口氣,大膽將一隻手,抓住了船邊借力:“我頭回知道,冬天的水這麼涼,你上回——”
“這水並不涼。”
殷野不知道是不是被誰感染了,很突然地開口說了一句,叫沙羽恩為之一噎。
月嫣麵色一變,彎腰將手探入水中。
這水,現在果然不涼!
何其掃殷野一眼,很得意地想:不愧是我的信徒!
得到一點真傳了。
何其衝著美人笑嘻嘻道:“姐姐,這水殷小侯爺泡著呢,當然不會涼。”
沙羽恩:……“彆處水涼!”
月嫣臉皮都臊紅了,也聽不進沙羽恩的狡辯,更顧不得斯文,惱得抬腳踹向沙羽恩抓著船板的手。
沙羽恩一吃痛,手立馬鬆開,還得忍痛劃水。
何其看著他,繼續補刀:“他真聰明,知道這裡水不涼。”
然後月嫣徹底反應過來——剛剛的話,隻不過是沙羽恩故意勾起她的回憶,想來誘哄她罷了。
果然,沙羽恩此時便臉一變,直接道:“嫣兒,我知道你心裡氣我,可人家大少爺看上了你要搶,我難道還要拚著全家性命去反抗嗎?到時候全家一起黃泉見?”
月嫣的雙手緊握:“你大可告訴我,便是再跳一遍河,我也不怕。死了也好,乾淨一些。”
“你何必在意這些,好好地活著不是更好?隻需這一遭,回頭一切都好。”
沙羽恩振振有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不曾嫌棄過你。我若是嫌棄你,又怎會娶你?你生在樓子裡,未成人就早不知道經過多少人,我可曾有過怨?!”
“哈——”月嫣冷笑,“什麼叫一切都好?”
月嫣站在船尾,夜風吹過,揚起她滿頭垂下散在腦後的青絲。
她本是從良女,也可束成婦人頭。
但誰知道,她以為的良人用了她的金銀,如今又要將她一把推進她好不容易跳出去的吃人泥潭!
何況他明知道,她有多怕這地方,早成疾纏心。
月嫣失望地看著沙羽恩:“一切都好,是你又有一大筆錢,能娶得上新婦、建新宅了?還是你得了太守府的青眼,往後便可飛黃騰達?”
“你、你都聽見了?”沙羽恩麵上出現慌亂。
可月嫣既然什麼都知道,方才又為何動容?
月嫣搖頭,目中湧現淚意:“當年你在河中救了尋死的我,我以為……我能因為你繼續活下去。但是能給你的,郎君,月嫣都給你了,便算我還清了你的救命之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