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有點濃, 雲岩緊緊閉著眼睛,腦袋低垂,看不清他的狀態。
估計隻是昏過去, 生命暫時沒有危險。
一把匕首緊緊貼著雲岩的脖頸, 已經劃出血絲。
晉曉雙手垂下,放棄攻擊。
戎人提防她, 拿起繩子又一次將她綁起來,可能是被她剛剛的舉措嚇到,這回就綁得更緊了,還給她蒙上眼睛。
有個人用戎語嘀咕:“這人有功夫,要綁得結實一點。”
然後, 他又問之前燕語說得很標準的那年輕男子:“殿下, 需要給她喂點蒙汗藥,或者堵住嘴巴?”
那男子說:“不用, 我還有話要問他, 我們快些走,燕人可能會追上來。”
隻聽戎人又說:“殿下,下次這種危險的事,還是讓屬下來做吧。”
男子嗤笑說:“你已經暴露我的身份了。”
戎人驚訝:“我說的是戎語, 這個秦晉曉據說是從燕國南方來的, 會聽得懂戎語?”
年輕男子, 就是之前潛入雍州城的細作, 戎人的三王子耶律昝。
耶律昝嗤笑聲:“你也太天真了,他都來雍州超過半年了, 會不去學?”
他用戎語問晉曉:“是也不是, 秦先生?”
晉曉以戎語回之:“會一點。”
不過這口音倒一點不見生澀。
戎兵:“……”
戎兵忙說:“小的知罪!”
現在也不是論這些的時候, 耶律昝搖搖頭:“走。”
今天, 他們要把秦晉曉擄回軍營,她現在是穆邵侯策器重的參謀,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雲岩被人扛在肩膀上,晉曉被人一路推搡著,腳下地形崎嶇,顯然是在翻抄近路,很快,他們也和接應的一隊戎人精兵遇上。
精兵騎馬,但此地隻適合牽著馬走,因此他們打算翻過這裡,在合適的地形,再騎馬疾走。
然而,剛到一個地形複雜的區域,卻見殿後偵查的戎兵匆忙跑,著急:“殿下,燕人追來了!至少五百人馬!”
然而戎兵這邊三百人馬。
耶律昝眉頭一皺:“這麼快。”
他為了迷惑燕人,才走這路,但燕人追查的速度,比他想的快,顯然是出動了大兵力的。
耶律昝問:“誰帶兵來的?王榮?”
戎兵說:“回殿下,為首的是沈遊,穆邵半年來帶在身邊的學生。”
耶律昝笑了笑:“沈遊,不止是穆邵的學生,也是秦晉曉帶在身邊的書童吧,秦晉曉,你的好書童來找你了。”
後半句是對親晉曉說的,晉曉沒有回應。
耶律昝盯著秦晉曉。
黑色的布料蒙住她的眼睛,讓她隻露出眼睛以下的五官,少了那幾分獨特的英氣,有種柔和的美感,怎麼看,都覺得有點像麵容姣好的女子……
耶律昝心頭一動,正朝秦晉曉伸出手。
突然,他往右後側一看,那裡有點火把的影子,隱約馬蹄聲,燕人追上來了!
他們一行往晉曉嘴裡塞了塊布巾,潛藏進地勢裡。
沈遊人多,不過,地形對耶律昝是有利的,他們處於高處,沈遊等雍州兵在低處。
這是天然有利的局勢,戎兵埋伏在這裡,隻要沈遊他們再往前走百來步,戎兵就能用箭弩射他們!
耶律昝忽的一笑,既然過來了,就彆想著回去。
沈遊算穆邵和秦晉曉的得意學生,少年如果死在這裡,不止攪亂追查的雍州兵,讓他們失去指揮,亂了基調,隻能放棄追查,也能搓搓雍州軍的士氣。
不過沈遊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於是人馬全部停在伏擊範圍外。
身旁的心腹戎兵問:“殿下,我們是不是可以讓晉曉把沈遊吸引過來?”
耶律看著冷靜的晉曉,忽的搖搖頭:“不行,這謀士很狡詐。”
讓晉曉和沈遊對話,可能會泄露他們的蛛絲馬跡。
他動動下頜,指著雲岩,指使手下:“把他弄醒。”
雲岩醒來後,還有些不清楚狀況,他俯身一看,下麵舉著火把的人有點遠,但從身形上看,是他的死對頭沈遊。
而他手邊,晉曉也在!
一柄森冷的匕首已經架在他脖子上,一個戎人操著一口有點口音的燕語:
“告訴下麵的人,你是誰。你和秦晉曉被我們丟下,現在摔倒了,動彈不得,讓他沿著那條路走過來找你們。”
雲岩呼吸急促,咽咽口水,忍住不自然的哽咽:“沈、沈遊,我是雲岩!”
山穀空曠,喊下去的聲音,經過層層疊疊的傳播,已經找不到最開始的方向。
聽到雲岩的聲音,沈遊果然引著馬朝前走兩步:“雲岩,你怎麼也在?你在哪裡?”
戎兵的刀,在雲岩脖頸已經割出一絲絲的血:“快說!”
雲岩被刀逼著,隻好祈禱沈遊不要太蠢,說:“我和先生被戎人擄走,他們把我們丟在這裡,我們摔倒了,動不了,你、你沿著那條路進來找我們吧!”
沈遊安靜了一下,喊:“先生呢?”
戎人讓雲岩回:“先生暈過去了,流了好多血!”
晉曉出事了?
沈遊再掩飾不住焦急,引馬往前走。
下一瞬,山穀裡微寒的夜風吹過來,讓他麵上一冷,他拉著韁繩,停下馬。
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沈遊知道,以晉曉的身手,是那種會因摔一下,就暈過去的人嗎?暈過去的是雲岩還比較有道理。
他緊緊握著韁繩,驀地想起,晉曉在每一個決策前,會把所有的可能都設想一遍,再逐一排查可能。
也就是說,這可能是戎人的陷阱?
這一瞬,沈遊腦子轉得飛快:“雲岩,這山穀可真開闊,聲音都擴大好幾成,真該讓先生過來吹吹洞簫。”
戎人說:“回他。”
雲岩聲音顫抖著回:“是啊,先生的蕭聲,真好聽。”
沈遊的馬突然停住。
好聽個鬼,被杜子衿認作老鼠叫的洞簫聲,是晉曉唯一的缺點。
他牙齒咬住頰邊的軟肉。
是陷阱,不能過去,但他必須得營救晉曉和雲岩。
怎麼辦?
驀地,往日看的地圖,一幅幅在沈遊腦海裡閃回,最後,定格在沙盤。
戎人敢在這裡埋伏他,定不會隻有一兩個人,或許有精兵,那就有騎兵,他知道這附近,唯一能跑馬的是哪裡。
在高處的人,隻看到沈遊突然打個手勢,示意身後的人先退,然後,自己也引馬慢慢後退,嘴上還說:“雲岩,我先回去給給你們找軍醫!”
耶律昝可惜地出口氣。
持弩的戎人罵了句粗口:“差一點就能殺掉沈遊!”
另一人往雲岩肚子揍了一拳:“是不是你透露了什麼?”
雲岩疼死了,咳嗽著,哭得滿臉淚水:“我沒有啊,我哪裡敢啊,嗚嗚嗚。”
那戎人看他涕泗橫流,心想諒他也不敢,嫌棄道:“孬種無用的燕人!”
“算了,燕人也不講情義,就這樣把你們兩個拋在這裡,也是你們活該。”
因沈遊後撤,計劃失敗,他們要儘快離開此地,以防雍州軍再追上來。
他們牽著馬匹,從高處山形下來,到一道馬能跑的坡,匆匆從夜間行過,驟然,夜空響徹馬的嘶鳴聲!
耶律昝回頭一看,原來撤退的沈遊,竟然領著雍州軍朝他們衝來!
他捏著刀,太陽穴微微鼓著,一聲呐喊氣勢十足:“戎賊!還我先生!”
雍州軍和戎軍打了起來,鏗鏗鐺鐺兵器交接,雍州軍的人數,顯然比戎兵要多,耶律昝手裡還有兩個人質,忙讓人把人質推到最前排去。
耶律昝:“沈遊!看看這是誰!”
兩軍之間,出現一道縫隙。
晉曉和雲岩在最前麵。
見果然是晉曉和雲岩,沈遊一夾馬肚,不由嗤笑:“放了他們,你尚且能安全離開!”
趁著僵持,耶律昝和護著他的戎兵,慢慢後退,沈遊那邊,果然沒有輕舉妄動。
直到他們拉開足夠的距離。
耶律昝心裡已經有成算,既然晉曉帶不走,就是寧願殺了,也不能放她回雍州軍。
他揮了一下手,前麵的士兵將刀刃對準晉曉的後背。
然而,士兵還沒把刀紮進她的心口,隻覺得手腕猛地被擊打,是晉曉一個後踹,將那刀踢飛!
她動作極快,因為太過用力,發冠都歪了,幾縷頭發從冠中撒出來,飄成一個弧度,吐掉口中的布巾,咬住刀柄,反過去將那戎兵的喉嚨割破!
在所有人眼中,這個手無縛雞之力、還被綁著眼睛的的書生,眨眼之間,身前衣襟淅淅瀝瀝地滴著鮮血!
幾滴血濺在她臉頰上,像紅梅落在雪地,十分惹眼。
這是一個信號,雍州軍猛地衝過來,耶律昝和護送著耶律昝的人也立刻拍馬。
刀光劍影之中,晉曉兩指夾著刀刃,解開反綁她的繩子,拉下布巾,適應了眼前的情況,她一把踹開一個戎兵,便看一旁有人舉刀朝雲岩砍去!
雲岩雙手被反綁著,跑了幾步,摔在地上,晉曉立刻衝過去,踹開那人,從那人手裡奪下刀,給雲岩解綁。
雲岩被晉曉的勁道懾住:“先生!”
沈遊騎馬衝過來,朝雲岩和晉曉伸手:“上馬!”
晉曉推了把雲岩,讓他先上馬。
沈遊把雲岩拽上馬,這混戰的,如果不是晉曉把雲岩推來,沈遊不會選擇先接雲岩,他吩咐另一個人:“林尚!你來接先生!”
他真怕這一路上還出事。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隻看,空中飛過一支利箭,險些就射到沈遊的馬屁股上,到時候馬兒發狂,他和雲岩都得被甩下去!
卻看,晉曉眼眸微撐,一個側身,伸長手臂,猛地徒手抓住那支箭!
箭頭摩擦著她掌心,深深刮破皮膚,血液湧動而出,瞬間濡濕她的手掌,她皺眉丟開那支箭,血就沿著她的指尖滾落。
這一幕在沈遊的目光裡,好像停了一下。
沈遊頓時覺得氣血上翻。
他不是土生土長的雍州人,對戎人有厭惡,但沒有更多的感覺,直到這一刻,他才體會到,雍州人為何對戎人恨之入骨。
戎人該死!任何傷害到晉曉的人,都該死!
他把雲岩交給騎馬而來的林尚,自己轉過身,衝回戰場之中,掄起刀,砍殺眼前的敵人,不殺穿戎人,他無法平息憤怒。
隨著戎人的落荒而逃,也有幾個戎人被抓住,戰場漸漸平息。
沈遊身上沾了血,他早殺紅了眼,正舉刀要殺掉眼前跪在地上的戎人,突然,一隻手忽然攔住他的動作。
本該回營地處理傷口的晉曉,卻還站在他麵前。
沈遊沒發覺他的聲音在顫抖,恨恨地說:“他們傷了你,該死!”
晉曉捂著傷口,除了最開始皺了下眉頭,臉色倒也如常:“我沒事,”她搖搖頭,“以殺止怒,飲鴆止渴。”
那一瞬間,看著她眼睛裡沉著,沈遊所有沸騰的情緒,奇跡般平複下來。
但又看她手心還淌著血,沈遊心裡焦急感排山倒海湧來:“快回去吧,俘虜我讓林尚他們帶回去。”
稍微收拾戰場,沈遊帶著其餘人回到最近的堡壘營地。
營帳軍醫在給晉曉包紮傷口,沈遊和雲岩等在帳外,他瞥著雲岩,晉曉都受傷流血了,雲岩卻一點血也沒流,便宜他了。
他語氣冷冷的,問雲岩:“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
雲岩回想,他記起來了,他是接到一個小兵的傳話,說是晉曉讓他去防禦堡壘找她,結果,半道卻被人打暈,醒來就在這裡了。
沈遊說:“可先生並沒有讓你過來。”
雲岩臉色白了白:“軍中有人接應戎人。”
那這個小兵就是戎人安插的眼線,可是當時夜色暗,小兵穿著盔甲,雲岩沒上心觀察,此時再叫他辨認,他辨不出來。
沈遊皺皺眉:“這件事要快點告訴穆將軍。”
說完正事,軍醫從營帳出來,說是傷口包紮好了,好在晉曉的傷口並未傷到筋骨,卻是傷在右手,用了藥,裹著厚重的布,或許行動會不便。
兩人連忙進去。
雲岩看著晉曉的傷口,自責:“都是我不好,連累先生受傷,先生之後需要寫什麼,都讓我來吧!”
晉曉笑了笑:“無礙,並沒有什麼影響。”
她當著他的麵,用左手拿起毛筆,端端正正地寫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