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屬實不是晉曉的問題。
但因為沈遊一句話, 她被迫成為京城催婚狂們關照的對象,見她一麵,都會問一句:“秦大人, 陛下都等你成親呢,大人就沒什麼表示嗎?”
“秦大人啊, 下官這兒有幾個京城閨秀, 可想了解?”
“下官家裡小女久聞大人盛名, 不知道大人……”
晉曉:“……”
禦書房裡,沈遊還幸災樂禍:“怎麼著,被催著成親不好受吧?朕可真是受夠這群老家夥們的聒噪,有勞先生替朕分憂。”
晉曉:“陛下客氣了, 不過, 臣或許不能替陛下分憂。”
沈遊笑吟吟的,聽到這句, 下一瞬, 笑容倏地消失不見。
晉曉的意思是,她要成親?
待晉曉離開,他屈指敲桌麵,暗衛進來,沈遊嘴角繃緊, 說:“最近, 先生有遇到什麼女子?亦或者說,那些大臣還真給他介紹?”
暗衛忙回:“屬下收到消息, 這些情況都不曾出現。”
沈遊身上的戾氣慢慢消失。
這是他的試探, 晉曉隻要一日不成親, 那他就一日還有機會, 但如果她想成親的話……沈遊想, 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雖然他讓人跟蹤晉曉的行為不對,但……
他吩咐暗衛:“繼續盯緊了,不能讓任何人有可趁之機。”
暗衛應了聲:“是。”
他雖然不能置喙主子的事,但心裡亦忍不住嘀咕,難道陛下是提防秦丞相?然而看著又不太像。
果然上位者的心思,猜不透。
晉曉一回到秦府,管家就來表示有若乾的請帖,宗慶侯府的,鎮南將軍的,戶部尚書的,禮部尚書的……
但總歸來說,不如說都是催婚的。
吏治清明,天下太平,大臣閒著沒事乾,就想促成一段姻緣。
管家說:“哦對了,還有爺讓我留意的永安侯府的。”
晉曉想了想,回:“去永安侯府。”
永安侯即當年的雍州刺史侯策,因從龍之功,得世襲侯爵,並掌管京中禁軍軍務。
提起當年雍州的舊部,眾人背地裡都說侯策好命,不像穆邵,殞命前朝國都,都沒來得及享福。
不過,侯策拿了爵位與實權,為人卻很低調,深知若太把自己當回事,會遭到清算,和他們這些舊臣子相處的也少。
所以難得發請帖到秦府,晉曉自然是要去的。
這是侯府舉辦的賞春宴,京中許多小輩公子哥和姐兒都到齊了,侯夫人當年是刺史夫人,掌管這些事務熟稔在心,麵麵俱到,一看到秦晉曉,立刻和另外兩個夫人迎上去:
“秦大人,貴客啊,快請進庭院,可有不少漂亮的花呢。”
立在一旁的侯策對晉曉麵帶微笑,實際上,眼神隻怕恨不得舉著兩個字:快跑!
他拗不過自家夫人,聽說京裡都在給秦晉曉牽線,夫人也想沾點月老的喜氣,就以永安侯府的名義,把晉曉邀過來。
這頭侯策使勁給晉曉使眼色,晉曉看懂了,忍不住一笑,朝庭院走進去。
果然,庭院裡多的是“漂亮的花”,姐兒們都在湖心亭,甚至還有前朝士族大家之女,真正的百年世家之後。
其他公子哥,則在湖岸,他們隔著碧波清泉的湖水遙遙相望,偶爾會小聲討論哪家姑娘,哪家公子。
直到晉曉走到宴席坐下,宴席安靜了一瞬。
隻看,她穿著一身黛藍玉竹紋寬袍,頭戴白玉冠,眉目隱隱英氣,帶著獨特的氣質,從疆場到朝堂的曆練,讓她將“俊”這個字,發揮得徹徹底底。
若說沈遊是置於中央權力的劍刃,那她是罕見的明珠,光澤柔潤,令人見之心生憧憬。
她一出現,湖心亭的姐兒們一個個扶頭發的扶頭發,整衣裳的整衣裳,想往湖岸看,又羞怯地挪回眼睛,顧盼生輝。
而那些個公子哥,一個個閉上嘴巴,論成就、樣貌、品性,誰能比得上晉曉呢?
有個公子不快地喝了口茶,心想,有秦晉曉在,其他人都成了綠葉。
也有個彆公子哥,眼神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晉曉。
不過,相比之下,晉曉很是自若,彆人來與她打招呼,她就客氣地飲茶寒暄,與她說話者,無不覺得輕鬆自在。
待得一個侯府小廝上前,說:“秦大人,我家侯爺有請。”
那小廝目光有點飄忽,晉曉反問:“永安侯可有說,找我是什麼事?”
小廝:“這……小的不知。”
晉曉站起來,撫平袖子褶皺,跟小廝往幽靜的花園裡去,然而才走出沒多久,小廝忽然跑開,晉曉一個“你”字還沒開口,他就已經循著小道跑走。
晉曉:“……”
係統“咦”了一聲:“會不會是什麼陰謀詭計?要不要現在離開這個世界?”
晉曉:“不行,若我死在永安侯府,侯策難辭其咎。”
係統篤定:“難道不是因為三天後就是發月俸的時間?”
晉曉承認:“唔,也有這個原因。”
作為丞相,一個月的俸祿可不少,晉曉多留幾個月,就能多拿錢,豈不樂哉?
係統嘿地一聲:“早看透你了。”
它吐槽完晉曉,又忍不住問:“那現在怎麼辦?沿路走回去?這個小廝奇奇怪怪,不會真的有什麼事吧?”
晉曉看向自己左手邊的湖水:“不會,不是什麼大事。”
下一瞬,湖裡傳來“咚”地一聲,一個侍女大叫:“來人呐,救命啊!我家小姐落水了!”
可這地兒實在偏僻,仆從都不見影,能救人的隻有晉曉。
如果她真的是男性,這個時候跳下水救人,隻能對人家姑娘的清白負責,但見死不救,又是品性有虧。
婢女臉上焦急不作假,她是不會水,一邊跑,一邊大聲叫,然而,她家小姐在水裡撲騰的動靜越來越小。
晉曉皺了皺眉,這家姑娘下了很大的決心,連自己也不會水。
但也正好,她是時候擺脫這個身份。
晉曉一頭紮到水裡,把正在下沉的姑娘撈起來,一把衝出水麵,劃水往岸邊遊,婢女跑回來,拉自家小姐,是真嚇出滿臉淚水,激動地喊:
“謝謝秦大人!”
而宴席上的人,也終於被這動靜吸引,三三兩兩走來,便看晉曉把一個姑娘家從水裡抱出來,淅淅瀝瀝的湖水順著她們的衣袍落下。
這時節是春末,姑娘家衣裳穿得輕薄了些,晉曉褪下寬袍,搭在她身上,遮掩住身材曲線。
那姑娘嗆幾口水,回過神來,依偎在晉曉懷裡:“多謝秦、秦大人……”
一時之間,大家都明白發生了什麼。
雖然說這姑娘手段不怎麼樣,但願者上鉤,秦晉曉這回,還是得負責姑娘的清白。
侯策無奈,默默搖了搖頭。
侯策的夫人一看這場麵,簡直快昏過去了,掐人中都醒不來那種——秦晉曉在他們侯府被一個姑娘賴上了,這算什麼事!
若是叫聖上知道秦大人受了這委屈,那還得了!
可侯夫人還不能暈,隻好立刻指揮著身邊的嬤嬤,讓她們帶姑娘家的和秦晉曉去換衣服。
主人家的愁眉苦臉,客人們臉色五彩紛呈,有的不屑那姑娘的做法,有的羨慕那姑娘的勇氣,有的同情晉曉的遭遇。
倒是晉曉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不對勁,麵前婢女把她領到後廂房,正要拿給她一套男士衣服,晉曉忽的叫住她:
“勞煩,幫我換身衣服。”
侯府裡,眾客都在大廳,議論聲不斷,落水的姑娘先換好衣服出來,眾人打量著她。
她是當朝掌教育之事的博士之女,正七品官,若攀上秦晉曉這個一品大員,真真是無限風光。
姑娘一坐下,便帶著略有些得意的目光。
她隻覺自己這招,雖說不夠光彩,但堪比破釜沉舟,便瞧,那些貴女看她的眼神,就是她勝利的標誌。
侯夫人雖然氣極恨極,為她可能是將來丞相夫人,表麵功夫也得做齊:“怎麼樣,可沒有著涼吧?”
那姑娘低垂著頭搖頭:“沒有,都怪我不好,不小心踩空了腳,壞了大家的興致,也讓夫人擔心了。”
侯夫人臉上笑容僵硬,心在滴血,她擔心個仙人板板,這女的慣會得了便宜還賣乖。
廳內氣氛有點僵硬,這時候,不知道誰說了句:“秦丞相怎的還沒來?”
話音剛落,門外邁進一隻鞋,是一隻白緞麵繡牡丹花紋的繡鞋。
從鞋子往上,一條粉白相間的羅裙,上衫玉白色廣袖,束腰勾勒出一抹細腰,係湘妃色綢緞腰帶,隨著邁進的步伐,裙擺、腰帶旋而翩然,仿若花蕊泛紅的春杏。
再看來人,她頭發沒有梳成發髻,而是以一根紅繩簡單綁起來,略有點濕意的發絲,垂落在她肩膀。
她眉峰微揚,眼眸明媚,卻在這柔美中,帶著不容忽視的英氣,鼻梁挺直,嘴唇薄而淡,不著粉黛,分明就是姿容、氣度絕佳的女子。
而這女子,怎麼看,怎麼眼熟。
她對著眾人打量的目光一笑,聲音清淩淩的:“久等了。”
這個聲音,就很耳熟了。
不知道是哪個公子哥打翻茶盞,“啪”的一聲,陶瓷碎了一地,頓時,全場都難掩大驚地看向晉曉——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這是哪路神仙開的玩笑,秦晉曉居然是姑娘家!
侯夫人好歹也見過不少場麵,拿著手帕掩住嘴唇:“秦秦秦秦秦……秦大人?”
“真的是秦大人?”
其餘人眼中更是驚詫驚豔並行,那些個姐兒們難掩失望,公子哥卻一個個不太敢直視晉曉,心裡生起不一樣的奢望。
被晉曉救起來的姑娘,竹籃打水一場空,沒讓晉曉受委屈,侯夫人也喜笑顏開,忙上去親近地拉她的手,也不顧這麼多人了,說出自己心聲:
“竟沒想到大人是女性,真真是我們女性之幸事啊!”
侯策也是沒想到,相識十多年的晉曉,竟然是個女郎,大吸一口氣:“我這回可真和《木蘭辭》裡說的一樣,同行十二年,不知秦郎是女郎……”
麵對種種驚詫,晉曉隻好笑了笑,說:“到底行軍,以男子身份更為簡單方便。”
而秦晉曉是女郎的消息,幾乎就在一夜之間,傳遍整個京城。
且不論戲班子如何編曲,沈遊也算是第一時間知道。
他撇下奏折,難掩激動,一遍又一遍地踱步。
有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為求得秦晉曉是難事,但萬沒想到,老天爺和他開了這麼個玩笑。
這就是當年耶律昝所說的秘密吧!
他想見到她,迫不及待想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