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將蘇林拎到了自己的身後。
他用比以往更加冷漠地聲音衝著希爾說道。
“你的氣味太惡心了。”
卡洛斯指的是希爾現在散發出來的氣息。
希爾對卡洛斯嘶嘶叫了一聲。
他顯然非常中意這隻聲音和外形都相當誘人的幼蟲。
“喂,小東西,我再問你一次,真的不跟我走?”
男人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蘇林。
麵對那看似溫柔的詢問,蘇林卻覺得自己頭皮都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但是他確實從希爾身上感到了那種異樣的氣息,那氣息中充斥著高等級成年雄性蟲族追求快樂的渴望與貪婪。
“……”
希爾看著麵前孱弱蒼白的青年抿緊了嘴唇,十分堅決地衝著他搖了搖頭。
“嘖——”
他舔了舔自己的牙尖。
希爾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麼發自內心地不愉快了。
大概是因為那隻不知好歹的幼蟲拒絕他時,卡洛斯正在一旁看著吧。
“真希望之後的你不要後悔。”
希爾的聲音變得比之前冷淡了許多。
蘇林不由自主地因為他的低語又抖了一下,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這名倒黴的人類才發現,麵前看似饒舌輕浮的軍官一旦收起麵具,看上去反而比卡洛斯還要顯得陰森冰冷。
“你該離開了。”
就在這時,卡洛斯忽然開口。
他看似不經意地上前一步,擋在了蘇林和希爾之間。
“黑刺群落的長老正在會議室等你,他們希望你對之前無故虐待隊內黑刺群落成員的事情做出解釋。”
卡洛斯一如既往地一板一眼。
注意到卡洛斯的小動作,希爾的臉色愈發陰沉。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卡洛斯,你這幅惺惺作態的模樣真的很惡心。”
離開前,希爾忽然咧開了嘴角,衝著卡洛斯冷笑著說道。
*
“你目前還是傷員。在飛船回到基地前,軍隊成員是不允許傷害傷員的。至少在這段時間,你將以傷員的身份受到我,卡洛斯·蒼白天災的臨時庇護。”
等希爾離開之後,卡洛斯發現身後的幼蟲還是抖得很厲害。
他仔細地凝視著那隻弱得可憐的幼蟲,在短暫的沉默後,給出了史無前例的優待。
隻可惜這隻幼蟲顯然被希爾嚇壞了。哪怕得到了如此恩賜,他看上去依然無比恐懼。
卡洛斯皺了皺眉頭,他再一次感到了煩躁。
可他依舊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
蘇林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卡洛斯在離開前對他進行了妥善的安排,而一直在旁邊仔細觀察的蘇林意識到自己之前待的地方竟然是蟲族的醫療室——他竟然真的在蟲族的戰艦上並且得到了與真正蟲族一模一樣的待遇?
在發現這一點後,蘇林簡直是迫不及待地躲回了那團黏糊糊,濕噠噠,看著就特彆惡心的瘤球之中,現在他已經知道了,這實際上就是蟲族的醫療艙,當然用蟲族的稱呼,這玩意叫“治療囊”。
而一直要到很久以後蘇林才會知道就算是在設備完備的大型戰艦上,這種純生物構成的一次性治療用品使用權也是相當珍貴的,卡洛斯確實給了他很高程度的優待。
但此時此刻的蘇林自然沒心思去探究陌生高級蟲族軍官的善意究竟從何而來。
當治療囊完全閉合後,曾經的人類猛地吐出一口氣,然後他像是缺氧一般急促地呼吸起來。
那些蟲族軍人竟然把自己當成了尚未完全發育的幼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林拚了命地回想著之前發生的所有事,驀地,他的身體一僵。
在跳進儲存皿前自己隨手按下的程序裡……似乎……似乎是有“融合”的字樣?
過往工作中的點點滴滴湧入蘇林的腦海,他終於想起來了,在那些古早過時的試驗記錄上,確實記載過當初研究所對那隻蟲母胚胎殘骸做的各種嘗試。
其中一項似乎就是將人類與蟲母進行的異種融合試驗。當然,這種異想天開的試驗得到的結果是無數次的失敗。
真的太好笑了,如果人那麼容易就可以跟蟲母融合在一起,蟲族與人類之間的戰爭應該也早就結束了……
根本不會成功的。
那個試驗程序早就應該刪除了才對……
蘇林在心裡不斷地安撫著自己,雙手卻漸漸地探向了自己的身體。
在他逐漸開始恐慌的心情中,他在自己的背上摸到了兩道淺淺的凹陷。
從指尖傳來的觸感讓蘇林的呼吸變得無比沉重——蟲母胚胎的殘骸背後便有兩道凹陷。
蟲母無需飛行,所以翅膀和甲殼都會退化。
但是翅膀所在的翅囊卻依然保留了下來。
根據這麼多年來對蟲母幼蟲殘骸的研究,人類基本上可以斷定,蟲母背後的這兩道翅囊會隨著蟲母的成熟與羽化,轉變為蜜腺,用來分泌用於哺育新生高等蟲族的蜜汁。
這種蜜腺是蟲母獨有的器官。
因為除了它之外,整個蟲族千億萬個個體,沒有任何一隻會像它那樣擁有孵育的本能。
這也就是為什麼隻有蟲母才可能催生出領主級彆的高級蟲族的緣故。
普通的蟲族隻需要將無數的卵產下,之後便會斷然離開巢穴。
至於新生的蟲族,它們能夠靠的隻有自己——在破殼之後,吞噬自己的兄弟,然後最強大的,最健壯的那一批,自然便可以活下來。然而得到蟲母的蜜汁後,同樣作為蟲族的新生兒卻會發生完全不同的蛻變,他們將化身為整個蟲族社會中最頂尖的存在。他們將會是最可怕的先鋒軍,是無堅不摧的蟲族精英,是控製整個蟲族社會的“領主”。
再然後,他們將會讓蟲母“生產”出更多,更多的同類。
*
“這不可能……”
蘇林在治療囊內顫抖不已。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但是他最終還是不得不麵對現實。是的,人類研究所嘗試了幾十年的融合試驗,在他因為不知名的原因成功了。
現在的蘇林……變成了一隻半人半蟲。
其中,蟲子的那一部分,是蟲母。
*
眾所周知,蟲族對人類向來凶狠。
在幾十年前的戰爭白熱期,所有的人類俘虜最後都化為了蟲巢中半流質的可怖殘骸。
蟲族從來不曾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同樣眾所周知的是,蟲母是蟲族中的生育機器。
為了保持族群中的基因樣本多樣性維持種群穩定,祂會在生育周期內不間斷地接受複數的雄蟲授精。
蘇林想起了自己在蟲類常識課上學到的那些知識,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哦,對了,之前我們是不是提到過,蘇林是因為某些“特殊緣故”所以才格外不喜歡引人注目的?
現在也許到了必須解釋這件事情的時候了。
蘇林之所以會如此厭惡自己的存在感,是因為他已經受夠了來自於其他男人的追求,或者說,騷擾。
假如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麼科學無法解釋的力量的話,那麼蘇林覺得自己大概是被什麼人給詛咒了。
他很容易招來同性的愛慕。
在他收到的那些騷擾信件中,有人長篇累牘的用絲綢,象牙,乳酪,花蕾,蜜汁……這種令人作嘔的單詞形容蘇林。
如果不是因為那封信裡同時還混雜著大量不堪入目的下流幻想,蘇林幾乎要覺得那位變態狂是在形容什麼古老的奶蜜點心。
隻可惜蘇林確實不是什麼小點心,他隻是一個硬邦邦的,對同性追求倍感困擾的直男。
是的,儘管看上去不太像,但蘇林確實是一名徹頭徹尾的直男。
但無論他怎麼強調這一點,他那該死的體質卻還是不斷地給他招惹來一批有一批讓人頭痛不已的同性。蘇林對於同性之間的愛戀倒是沒有任何歧視,但他確實受不了其他男人們對他動手動腳。
經曆過幾次特殊的危機後,蘇林光是想到有人要對他這樣或者那樣,他就覺得汗毛倒豎,胃部抽緊。
等他後來逃亡邊境入職研究所這種會保護職工的特殊單位後,他本來以為自己終於擺脫了這種被男人壓的命運。可現在老天爺卻告訴他,他如今的身體裡有一半的血肉來自於蟲母。
那種會被高等級雄蟲直接禁錮起來,藏於最隱秘的王巢之中天天被人壓在剩下的……咳,產卵機器。
蘇林一個人在蟲族的治療囊裡咬緊了牙關。
在這一刻他甚至想不出,到底是作為一名183的人類被凶殘的蟲族大卸八塊直接吞吃入腹來得恐怖,還是被人發現他的特殊身份掠入蟲族領地深處更恐怖。
……
驚慌失措的人類兼新鮮出爐的混血蟲母覺得自己大概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接受現實,然而他卻並沒有那個條件。
因為沒過多久,他的治療囊就被人暴力撕破了。
事情發生的時候,蘇林還在睡覺。
在半夢半醒中,他裹著粘稠的治療液直接從柔軟的囊繭中跌落出來,痛得差點沒叫出來。而等他抬起頭來時,看到的卻並非之前照顧他的那幾隻嬌小蟲族,而是幾道堵在他麵前的蟲影。
那是幾隻雄性的軍蟲。
“嘖,我開始還以為隻是謠言,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我們公正偉大的卡洛斯隊長,竟然假公濟私把治療囊的名額分給了這麼一隻劣等品?”
看到蘇林後,其中一隻蟲族發出了刺耳的嗤笑。
蘇林看著他們,早在回過神來之前,身體就已經不自覺地繃緊了。
如果他還是人類的話,大概會覺得麵前這些怪物都是“蟲族”而已吧。
可現在的蘇林卻發現自己已經可以敏銳地分辨出蟲族與蟲族的不同。
麵前的這幾隻雖然等級不錯,綜合實力卻並不怎麼樣,至少遠不如卡洛斯,不,甚至連希爾都比不上——明明隻是嗅到了氣味而已,可這個念頭卻無比清晰地出現在蘇林的腦海裡。
蘇林的判斷沒有錯。
將他從治療囊中強行扯出來的這幾隻蟲族,隸屬於“黑刺”。作為新加入帝國的群落,黑刺與蒼白天災的關係相當惡劣。所以當幾名士兵意外得知卡洛斯給予了一名劣等品一枚治療囊時,他們瞬間覺得自己找到了挑釁的機會。
蟲族的群落紛爭跟蘇林其實沒有任何關係。但這並沒有阻止他的倒黴。
幾名黑刺聚落的蟲族士兵饒有趣味地靠近了他。
“倒是一隻挺漂亮的幼蟲……唔,身上竟然沒有卡洛斯那家夥的標記?那家夥還是這麼道貌岸然呢……”
“老大,沒有標記也要殺嗎?萬一卡洛斯不在意怎麼辦?我們還白白領上一次違規。”
“殺了是不是有點可惜啊?這麼漂亮的幼蟲,要不先讓我玩一下?大不了玩壞了再把屍體扔給那個偽君子好了!”
“這個嘛……”
……
忽然出現的黑刺們根本就沒有遮掩他們身上的惡意。蘇林非常識時務地保持著沉默和安靜,他一點兒都不想招惹到麵前這群蟲族。他小心翼翼的向後退去,然而他的退縮卻隻是那幾隻蟲族更加愉悅了。最明顯的表現就是,那幾隻蟲族士兵甚至當著蘇林的麵漸漸轉變出一部分原始形態。
被稱為老大的那隻蟲子的雙臂轉化成了帶有鋒利鋸齒,宛若鐮刀般的突刺肢。
猩紅的複眼咕嚕嚕轉動著,最後對準了蘇林。
“真奇怪,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