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封箱並不大。
內裡重疊鑲嵌著大量抗衝擊的負荷材料和緩衝凝膠,蘇林在學長的保護下來到了箱子前往裡頭看過去,發現那裡頭擺放這一台形狀平平無奇,驟然看上去也說不出用途的奇怪金屬機器。
看得出來在機器最開始被製造出來時那光滑的金屬表麵應該十分光亮平滑,然而現在那上麵卻蒙著一層霜似地白膜。在機器的正中央是看上去非常老舊的計時器以及儀表盤,細長的指針正在哢嗒,哢嗒規律地往前走著。蘇林看了一眼它的計時……長長的一連串數字,換算下來顯示這台機器已經運行了快十萬年。
蘇林下意識地覺得這或許是一台因為老舊而出現了故障的儀器,畢竟他可不覺得這樣一台搖搖欲墜的破敗儀器真的可以運行那麼漫長的時間,畢竟此時此刻他視野中的機器已經因為運行而不停顫抖,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而它在這過程中產生的震動讓填充在它周圍的緩衝材料與合金壁內部產生了摩擦,這才讓人們在之前感覺箱子裡似乎有東西正在不斷抓撓掙紮。
然而,當蘇林仔細地觀察著這台機器時候,他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
那感覺就像是一條剛剛從冰雪中蘇醒的蛇緩緩順著他的背脊爬下,在他的理智發揮作用之前他的身體已經自行冒起了雞皮疙瘩。
“現在我們所有人都能看到它,對嗎?”
蘇林開口,聲音有些乾啞地衝著其他人說道。
他描述了一遍自己看到的東西,然後確認了在場所有蟲族,包括那幾隻幼蟲都與他看見了同樣一台古怪的機器。然後蘇林身上的冷意就變得愈發旺盛了。
蘇林發現,這台機子對於他來說,十分眼熟。
……
【“哦,這台儀器嗎?它靠原子能供能,按照理想條件運行的話,它的材料可以支撐它運行十萬年……”】
蘇林地耳邊仿佛響起了很多很多年前,薛遙在一個炎熱刺目的午後,在私人辦公室裡對他說的那句話。
“暴君”薛遙的性格冷漠疏離,說話時總是帶著類似於機器人一般的冰冷感,然而在那天,他說話時的語氣卻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虛幻感和不確定感。
蘇林發誓當時自己隻是為了獎學金所以對薛遙格外殷勤一些,當他發現薛遙的私人辦公室已經淩亂得宛若垃圾場時,他控製不住地挽起了袖子替對方整理起那些堆積如山的實驗材料和數據。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蘇林無意間從薛遙的資料堆裡抱出了一台說不出用途的古怪儀器。
【“薛教授?這個放在哪裡……這是做什麼用的?”】
蘇林半是因為整理需求半是因為好奇,沒忍住多問了一句。
而薛遙卻破天荒地對他開起了玩笑。
【“是時間機器。”】
冷酷的“暴君”麵無表情地說道。
看著滿臉愕然,不知所措的窮苦學生,薛遙麵不改色地繼續忽悠了下去。
【“目前來說已經可以通過這台機器突破時間限製投送一些非常小的無機物,但是從目前來說,這台機器投送物件也僅限於無機物。”】
因為薛遙說得實在太過於認真,蘇林還記得當時絞儘腦汁才硬著頭皮開口回問道。
【“啊,哪怕隻能投送小型無機物也很好啊,這樣是不是可以做到跨時空送信了?啊,最近有部電影好像就是說這個的……什麼跨越時空戀愛的……”】
【“不,時間機器隻能做到單方麵投遞。”】
薛遙抬起手,狹窄淩亂的辦公室裡驟然出現了一道專業光幕,而隨著薛遙的指尖微動,蘇林眼前出現了一片全息影像製造的河流幻影。
而高大強壯,神色冷肅的教授就像是導師一般站在他的身側,扶住了蘇林的手,朝著那汩汩流下的河水投下了一顆並不存在的小石頭。
【“看,當我們利用時間機器逆時間投送物件時,就像是這樣,你可以自主選擇什麼時候丟出去,或者是視自己力量選擇丟出的石子大小。但是,當你位置固定不動時,你將不可能再主動回收這顆石頭。”】
【“啊?\"】
【“你隻能等到時間本身,這條殘酷的河流挾裹著你的石頭,在經曆了應有的歲月之後,才可能重新見到它……”】
蘇林當時聽得暈暈乎乎的,心情壓根就沒有放在薛遙仔細解釋的那些原理上——因為他真的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是薛遙的玩笑。如果薛遙說的是玩笑,但自己當真了,教授會不會覺得自己有些太蠢?可如果這真的不是玩笑……
不,蘇林真的完全沒辦法把這玩意當真。畢竟之後薛遙說起自己研究時間機器的心路曆程時,怎麼聽都覺得無比扯談。
【“……是啊,所有人都很好奇為什麼我會對蟲族如此執念。讓我告訴你原因吧,因為在我少年時代,我曾經無數次的做夢。我夢見自己孤身一人,而整個宇宙中遍布無數蒙昧凶悍,無法抵禦的蟲族。我還夢見我一直在努力研究時間旅行的一切,哪怕我自己很清楚哪怕成功了也是徒勞無功。”】
說起夢境時,薛遙靠在夏日的窗口,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逆光中蘇林唯一可以看清楚的隻有在明亮光線下嫋嫋升起的煙圈,完全看不清彼時薛遙的神情。
【“我,我手上的這台,真的就是時光機器嗎?哈哈,哈,看樣子我得找個安全點的地方安……”】
【“不用在意,隨便找個地方塞好就行。那東西成功率了很低,隻是一台測試機而已。而且,軍部已經勒令我停止這方麵的所有研究了。”】
薛遙語氣淡淡地對著當年手足無措,青澀而笨拙的年輕學生說道。
因為一個夢境而著了魔一般開啟的研究耗資驚人,當蟲族與人類之間的戰爭不複激烈,逐漸走向相互對峙的僵持階段後,沒過多久軍部就徹底叫停了薛遙的所有試驗。
……
“蘇林?”
來自於洛希擔憂的呼喚,把蘇林的神智從那個模糊炙熱的午後拉回了現實。
“你還好嗎?”
蟲族男人擔憂地看著蘇林,而一直到這時候蘇林才發現自己額角滿是冷汗。
就算是想要敷衍,他也沒有辦法說自己很好。
蘇林的呼吸很重,他抬起手,慢慢探向了密封箱裡的那台機器。
“小心——”
洛希想要阻止,但蘇林卻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止住了他的動作。
“不,它沒有任何可以殺傷人的機關。”蘇林喃喃地說道,然後抬手在機器的後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拂過。
指尖傳來的熟悉凹凸感,讓蘇林的心跳仿佛都停跳了一拍。
不用眼睛確認蘇林也知道那裡不起眼的凹紋上寫著什麼。
那是薛遙的簽名首字母。
跟著“暴君”努力混獎學金的那段日子讓蘇林很清楚那個人類男人的習慣,在自己親手製造的原型機上,薛遙總是會在這個位置落下自己的簽名。
而且,更加讓蘇林感到胸口發緊的是,在他對機器進行檢查之後,他意識到這並不是他曾經在薛遙實驗室裡看到的那一台。
從更加完善的金屬部件和結構來看,他手中的這台根本就不是薛遙當初製造出來的半成品。
這不是測試機。
這是成品,而且它並沒有投遞端口,在記憶中薛遙提到過的投送口如今卻顯示成“接收”。
……
“這個表盤記錄著它的已經運行時間,我不知道計數是否正確……而這裡,應該是接收容器?我不知道……”
蘇林試探性地,打開了儀器的接收器。
他心跳得幾乎都要從胸口直接蹦出來了,而下一秒,這台看上去隨時會散架的儀器中,緩緩掉落出了薄薄的紙。
那些紙張看上去也很舊,脆得好像下一秒就能化作齏粉。
但即便是這樣,蘇林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紙張上某些已經化作褐色的汙跡——莫名地,他知道,那不是彆的,是什麼人的血。
紙張上的字跡也一如蘇林記憶中的那般工整,隻是到了最後幾張紙時,那些來自於薛遙的字跡顯得潦草起來。就好像寫字之人體力不支,再沒有一絲體力來維護字跡的完美。
【蘇林,我很抱歉。】
【如果你能收到我的訊息,證明我的計劃應該已經成功了。】
【就如同我之前曾經設想的那樣,“曆史”是無法被改變的,一切已發生的,就必然是已發生。當我們妄想改變過去時候,這條永恒的河流也將做出自己的應對。我們無法篡改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但是卻可以重新開啟一個全新的時空,而你已經用自己的勇敢與無畏證明了這一點。從我這裡成功啟動的端口來看,你已經順利的抵達了正確的時間點……】
接下來是一大段因為血汙而無法辨認的字跡。
還有好幾張紙張更是因為漫長的時間早已粉碎腐朽根本無從查看。
蘇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繼續看向了最後一張勉強稱得上完整的“信件”。
【……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向你發送訊息。蘇林,我必須再次向你表示道歉。是的,我確實欺騙了你,讓你執行了那麼殘酷的任務之後,我們這個時空裡的所有人,並沒有得到你想要的拯救。蟲群已經占領了地球軍最後的堡壘,地麵已經全麵淪陷。我與最後的人類幸存者如今已經避到了地底,但是根據我的縫隙,它們應該很快就會找到我們。】
【這個宇宙的命運已經引來終結。當最後的非蟲種族,我們,徹底消亡之後,可想而知蟲群將會將整個宇宙中的資源徹底掠奪殆儘,然後它們也終將歸於寂滅。這很殘酷,可是我卻並不後悔做出了那樣的選擇,當我看向身側的機器,我就知道,至少在這條河流的某一條分支之上,還有文明的火花殘存。我已將所有已被吞噬的種族文明與科技全部彙總在一起並且投向你,願你在那個沒有蟲族的時空裡,能夠更加輕鬆地活下去。】
……
在深深的人類地下堡壘深處。
薛遙拚命捂住了自己的口中不斷滲出的血,顫抖的指尖因為血液而根本無法握住手中的筆。
隨著蟲族對地麵的挖掘,即便身處地底,他依然可以清楚地聽到那並不遙遠的轟鳴。
幾乎已經快要沒有人形的現存人類領袖身體顫抖著,拒絕了身邊同樣形容憔悴的布下遞給他的治療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