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次回顧,卻都沒有找到失控的源頭,那時的他隻能放司空南次自由,以示自己並不是無故殘害手足的暴君,他知道司空南次已然命不久矣,他把所有的罪錯都推給了賀、張二姓,司空南次當然不會相信,但答應配合他,那個人,隻提出唯一的條件。
不能辜負瀛姝。
他身著乾淨整潔的白袍,邁進已經成為囚牢的鬼宿府,看著像具枯骨,卻仍在苟延殘喘的司空南次,那是兄弟二人相隔數載的再度見麵,他親口告訴司空南次,瀛姝已經成為我的淑妃,日後,她還將母儀天下,盧氏病弱,尤其是當產子後,身體更加孱弱,她已經無力掌管後宮,她跟你一樣,命不久矣了,隻有瀛姝能將她取麵代之。
司空南次喘息著,和他對視良久,笑了。
是無聲的笑,笑了一陣,才說話,停停歇歇地說——我知道你,是殘暴有如虎鴰的心腸,我的母嬪意圖奪儲,我被你治罪,這不能怪你殘暴,但你卻令那些鼠輩,踐踏我折磨我,我一直很困惑,你為何這樣恨我,現在,我知道原因了。
我已是這般田地,揭穿你的真麵目毫無意義,我隻希望你,你既然這樣在意瀛姝,千萬莫負她,那你對我的施為就可以任由你粉飾,司空北辰,你對瀛姝有強大的占有欲,就將她視為珍寶吧,彆讓她成為權位的犧牲品,我也不想讓她知道這些肮臟和醜惡的事。
可是後來,司空南次食言了,在他的病榻前,冷冷凝視著他先一步走向死亡,司空南次一定痛快極了,因為瀛姝終於還是背叛了他,痛恨著他。
今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絕不會再心軟,放過司空南次,而且,應當由瀛姝先送喬氏去死,殺母之仇橫亙在司空南次和瀛姝之間,他們的青梅竹馬之誼還能那樣穩固持久麼?
司空北辰目送著瀛姝緩緩地往濱岑閣去,敲開那兩扇緊閉的朱門,她的步伐沉重,心中勢必還存猶豫,可他有自信,瀛姝應當已經洞察了喬氏的打算,如果放縱,反而會讓喬氏把司空南次拖入深淵,喬氏的野心和貪婪,也是司空南次的原罪之一。
門扇在身後,重新閉合,瀛姝的步伐也的確沒有變得更輕快,她當然明白司空北辰的居心,可司空北辰沒有說謊,南次那夭折的胞妹並非江嬪所害,而是為喬氏親手扼殺,喬氏甚至將此事告訴了她的阿母,強調身處內廷的艱難不易,喬氏稱為了不讓她的親生女兒白白成為權鬥的犧牲品,隻有將南次送上儲位,成為東豫未來的國君。
瘋狂的喬氏,她自嚗罪行,以求得到江東陸、琅沂王二族的扶持,但有件事喬氏沒有算計錯。
瀛姝阿母,喬氏的嫂嫂,誰也沒有揭露喬氏的罪行。
瀛姝知道自家阿母,畢竟還顧念著曾經與喬氏的閨交情,可喬氏應當早就信不過交誼了,她看似孤注一擲,其實是拿準了就算被指控,陛下也不可能相信喬氏會自己坦言殺害女兒的惡行。
喬氏未能爭取到她起初看重的外援,於是轉投了謝夫人。
謝夫人無子,若想奪儲,那就必須有龍子養於膝下,前生時王青娥入宮,不久就自尋死路了,謝夫人的計劃失敗,而今生,謝夫人的計劃也注定不會成功,當瀛姝久久未得聖寵,喬氏就有了機遇,她會向謝夫人提議輔佐扶持南次,許諾若大功告成,南次必尊謝夫人為嫡母,重用陳郡謝,謝夫人日後可享太後之尊。
光憑一個平邑喬,是無法震懾朝堂的,謝夫人故而不會擔心喬氏食言,南次不管是爭儲,還是坐穩帝位,必須陳郡謝的扶持。
瀛姝不是沒考慮過此計的可行性,但因為關及南次的命運和生死,她想得最多的不是成算,是萬一失敗,成王敗寇,沒有必勝的把握,瀛姝卻無法承擔失敗的後果,她根本不能接受,南次陷入比前生更加悲慘的境地。
她的計劃一直是讓南次處於權爭之外的“岸邊”,隻要鏟除了司空北辰,就能保南次全身而退,固然她需要南次的暗中協助,但也絕對不能讓南次成為眾矢之的,如果南次置身風口浪尖,風險太大了。
誠如司空北辰而言,現在要是揭發喬氏的罪行,對於南次是有益無害的,可喬嬪,畢竟是他的生母,而且喬嬪並不一定非死不可,南次已經不是前生時,對危險一無所知的鬼宿君了,有一些事,需要讓南次自己去決奪,不能由她代為決定。
瀛姝有了判斷,她不會成為司空北辰手中刺向喬嬪胸口的匕首,而且她並不認為陛下對石嬪的姑息,是因石嬪對江嬪事案不言不語,喬嬪根本不是她要回到乾元殿必須的墊腳石。
瀛姝突然又聽見了,石嬪的寢臥裡,那門和窗都難以隔絕的,淒厲的慘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