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卻知道皇帝陛下為何不把這差使派給南次,南次的想法是把她徹底“摘出”殷才人事件,而陛下也想讓南次獨立斷處。
長乾裡往大市,原本不必經行禦街,可今晚各條街道上都是人潮擁擠,禦街因為建得最寬敞,且又有京衛沿街維持通行秩序,既最繁華,又不至於擁堵,因此沿禦街前往大市最為便利,他們一行人也確實暢通無阻的到了大市南門。
今日的大市,是不讓車馬進入的。
隨行的宮衛們也都沒有穿著革甲,一色的玄衣,腰懸長劍,和私衛無異,但普通百姓一看就知道這行人是貴族,出於畏懼心,主動避讓開,司空月狐也放慢了步伐,稍落後,走在王島的身邊,看上去還真像護衛著王島夫婦二人的安全似的。
“今日是真勞煩殿下了。”王島說,他這是沒話找話,身邊佇著個皇子親王,他總不能完全不搭理,可眾多皇子中,除了南次之外,他又都不熟識,四皇子跟侄兒王節是好友,不過王島連與王節都不常交談,他那侄兒太老成了,他更喜歡聽酒西施說一些市井裡,酒客間的趣事。
“王侍郎不必過意不去,我今晚原本也打算逛燈市的,隻不過先前約了幾個好友,現在隻好爽約了。”
王島:……
他家女兒是對的,跟心宿君聊天是真難。
“倒沒聽說殿下除了大郎之外,還有彆的好友。”
陸氏一聽這話,趕緊扯了扯王島的衣袖,哪怕是沒話找話,也彆把天聊死啊。
“其中的一位,王侍郎應該認識。”司空月狐卻主動賑救了聊天:“作出北湖賦的範安闊,我曾聽他說,曾經蒙王侍郎邀請,還往蘭渚莊園小住過一段,與王侍郎把酒言歡,共賞山渚之景,逍遙快活。”
“安闊的確是某的好友。”王島終於不用沒話找話了:“範郎雖出身寒門,卻識見不俗,隻可惜不能入仕為官,他心中常懷鬱悶,因此性情也頗古怪,沒想到卻願與殿下相交,論來我也許久不曾和範郎把酒言歡了!”
“伶仃人的眼裡,可沒有尊卑之彆,也並不將我當成貴胄,我和他相識緣於偶然,說起來,還是不打不相識,今日不僅有伶仃人,我還齊邀了七閒,原本是要和他們乘船遊覽秦淮河的,現下隻好為他們賃下雲山葉的一間雅間,供七閒品茗清談。”
伶仃人是範安闊自取的號,但因為範安閣本沒有什麼大名氣,因此知道的人極少,而所謂的七閒,就是連範安闊在內的幾個寒門文士,均無望出仕,以“閒人”自謔,他們不能稱為名士,但確有名士的風骨。
王島和另外的六閒還素未謀麵,一聽七人都在雲山葉,不由心動,陸氏一看丈夫的神色,暗暗歎了口氣。
瀛姝和佳芙一邊一個挽著神元殿君的手臂,時走時停,看著大市搭起的座座高台上,或有舞伎長袖飄飛,或有小兒以雙手拋接九枚彩球,忽然爆發一陣喝彩聲,才看見前方兩座高樓間竟然連起一條繩索,兩個女子蹊索如履平地,相逢於半空,擦肩而過。
神元殿君和佳芙都是第一次目睹這樣的奇技,不由瞪眼驚呼出聲。
繩索之下,一座高台上,盲眼老者連連作揖,不少人往老者麵前的竹簍裡擲入錢幣,瀛姝便跟殿君解釋:“走索的女子應是這老者的孫女,往日裡,他們也在大市表演百戲,繩索卻隻是係於兩條木樁上,沒有這樣的高險,其實今晚大市裡不少伎人都是商戶雇請的,先給付了雇錢,因而並不會向行人另要賞錢,隻是存在危險的伎藝,商家怕出意外惹來晦氣,因此不願雇設,老者才會向行人請賞。”
見神元殿君就要去擼手上的鐲子,瀛姝連忙阻止:“上元節,也有歹人混雜在市上,隻是些許錢幣,歹人不至行險劫財,可要是殿君用這樣貴重的首飾行賞,怕歹人就要鋌而走險了。”
她知道殿君不會隨身攜帶錢幣,連她身上也沒有現錢,便讓玄瑛過去投幣。
一行人從南門入,往東門出,車馬早已經被馭夫牽繞去大市東門,東門因是通往秦淮河堤,而秦淮河兩岸,不僅是伎院酒肆林立,也有許多貴族的宅邸分布,故而倒並沒有多少百姓在這附近遊逛——百姓多住在外城,繞來這邊不便歸家,也並沒能閒錢在秦淮裡一帶消費,因此這一段路車馬也可以暢行無阻。
瀛姝眼見著她家父親差點隨著司空月狐上馬,依依不舍掉頭登車,不知為何短短的一程路,父親竟然對司空月狐產生了依戀之情,很疑惑地看向阿娘,阿娘搖頭苦笑。
到秦淮裡,至桃葉渡,瀛姝還沒下車,就看見前頭佇著個老熟人。
賀朝夕回頭,眼睛閃閃發亮。
瀛姝隻覺莫名其妙,哪怕賀朝夕是個重生人,看見她也不至於如此熱情,老相識不代表著是好朋友,她跟賀朝夕也從沒有化乾戈為玉帛。
賀朝夕已經往這邊走過來,還著假臉的人她理當沒認出,先是衝王島和陸氏見禮,又衝著瀛姝歡笑:“我賃了畫舫,卻並不是和兄長姐妹遊河,可巧遇見了五娘,不知五娘可有興趣同我遊河之時,鬥詩文應上元佳節。”
瀛姝還沒說話,司空月狐已經出聲拒絕了:“不必,我也早賃下了畫舫,且今日中女史還有要務在身,不可為閒人打擾。”
賀朝夕也沒有糾纏,甚至不問拒絕的人是什麼身份,又行了禮,轉身走了。
王島的眼睛,卻早就看向了通去雲山葉館的那條路,此時一聽原來心宿君安排好的行程是乘畫舫遊河,實在忍不住迫切的心情,先是低咳一聲,痛下決斷向陸氏請求:“娘子還沒見過七閒呢,他們十分有趣,既然孩子們是要遊河,乘坐畫舫定然不會出什麼事故,莫如……我們就彆跟去礙眼了,先去雲山葉館和七閒一會,一陣間再來桃葉渡會合。”
“什麼七閒?”瀛姝問。
王島正要解釋,陸氏便把他的話堵了回去:“就依你阿爹的主意吧,不然他人在畫舫上,魂卻不知道飛去哪裡,恐怕錯過這次和七閒見談的機會,好些個晚上都要睡不著了。”
司空月狐已經看著賀朝夕乘坐的畫舫駛離了渡口,而他賃好的畫舫也駛向前來,聽著王島和陸氏已經決定先去雲山葉館,假臉下的嘴角不由牽起笑意,而當他把假臉揭下時,那笑意已經淡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