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花苗(2 / 2)

陶枝當沒看見,把小褂投了又拿起來,拿起來又投進去,半天沒找到怎麼下手。

“你這涮菜呢?”程漆撚著花瓣,語調輕慢,“照你這洗法,過年估計能晾上衣服。”

陶枝板著臉,用力把衣服沉進水裡,濺起幾朵水花。

“跟你說話呢,”程漆直起身,幾步走到她對麵,蹲在盆前和她平視,“聽不見?”

陶枝抓起一把皂角粉,一股腦灑在衣服上,不言不語地揉搓起來。

她的腕子和手都白,指尖透著紅,被水浸濕了,像是嫩藕。程漆看一眼,移開視線,薄唇微勾:“喲——”

程漆覺得這女人挺有意思。明明不是個任人揉搓的樣子,偏又從不真生氣。性子又倔,不愛開口求人。他知道自己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每次看她眼裡冒火又強忍著,過後就不和你說話,總覺得像巷子裡那隻小貓似的。

天天在牆頭上磨爪子,漂亮的豎瞳發狠盯著你,但不敢上來撓。

讓人情不自禁……下回接著招它。

陶枝不說話,心裡盼著這位爺忙自己的事去。

程漆討了個沒趣,也沒覺得不自在,拍拍褲子懶懶散散地站起來,轉身去了西屋。陶枝豎著耳朵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過片刻,程漆回來了。陶枝揉著那件好像怎麼也洗不乾淨的褂子,忽然盆裡“啪嗒”掉進來一個東西,濺了她一腿的水。

“哎!”

她終於忍耐不住,怒目看他,心裡拚命壓著火:不氣不氣,都是為了阿婆!

程漆對上她的視線,漫不經心地一聳肩:“程實的衣服。”

陶枝咬著嘴唇,覺得自己掌心發熱,便暗暗深吸口氣,瞪他:“程實說這件不洗明天要穿的!”

程漆一挑眉:“你記的倒清楚。”

陶枝閉上眼,長長地吐出口氣。程漆就看見她眼皮上淡青色的血管,顯得眼皮薄薄的,有些好看。程漆一時沒說話。

空氣中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安靜。莫名,但不討厭。

過片刻,陶枝又睜開眼,一臉平靜地洗衣服,仿佛僧人入定,徹底把他無視在外,程漆心頭忽地升起一股煩躁。

他轉過身大步向外走了幾步,又折回來,邊走邊脫衣服。

陶枝餘光瞥見,嚇了一跳:“你、你——”

她話沒說完,眼前便陡然一黑——那混蛋居然把外袍兜頭扔到了她身上,寬大的衣服頓時把她裹了個嚴實。

“這件也洗了。”聲音冷淡,扔下便走了。

陶枝這才手忙腳亂地把袍子扒下來,氣得臉色漲紅,憤憤罵道:“程漆大混蛋!”

但院子裡已空無一人,隻有依稀在空中飄散的味道。

方才衣服蓋下來的一瞬間,她鼻息間儘是程漆身上的味兒,苦而甘,兼有一絲涼意,不是市麵上任何一種她聞過的熏香,但是很好聞。

“剛換上的衣服,洗什麼洗……”陶枝把他的衣服團成個團兒,摟在懷裡狠狠捶了幾下,然後抖開,直接晾在衣繩上。

“……大混蛋,誰給你洗。”

過了一周,程漆定下的芙蓉花苗才送來。

陶枝賞花會參加過不少,還是第一次看彆人種花。阿婆要上手,程漆不讓,自己擼了袖子彎腰挨個鬆土。他的脊背繃緊,衣服下露出結實的肌肉,窄腰長腿,身形挺拔俊逸。

陶枝斂著裙裾,蹲在花圃旁邊,小心地戳了戳鬆軟的土地,清澈的瞳孔裡滿是期待。

剛好程實從屋裡出來,看見她一臉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哼地嘲笑一聲。

陶枝對他倒生不起氣來,還覺得他模仿他哥的樣子有點逗樂。所以等程實背著布兜趾高氣昂地從她身邊走過時,陶枝偷偷壞笑著推了他一個跟頭。

“哥!她推我!”程實圓圓的屁股撅著,撲了幾步才站穩,立刻告狀。

程漆直起腰,鋤頭支著手心,沒搭理他,卻朝陶枝一揚下巴:“哎。”

陶枝抬起眼:“嗯?”

程漆勾勾嘴角:“過來把苗兒栽上。”

程實就當他哥給他出氣了,衝陶枝“略”地做了個圓潤的鬼臉,然後靈活地搬運著自己胖嘟嘟的身體,一溜煙跑了。

陶枝拍拍裙子站起身,拎起一株花苗看了看,花莖底下包裹著土球。她琢磨著,應該不難,就把苗苗放到土坑裡,然後再填好土就是了。

她吸口氣,一手托著花苗,一手拎著裙子,淌水似的踩到花圃的土上,小心地把花苗的土球放到程漆挖出的坑裡,不偏不斜,挺直著立在坑中。

她用小鏟子慢慢填土,最後乾脆用手來歸,填滿花苗的坑之後,還用手壓了壓。陶枝好像已經看到它以後灼灼綻放的樣子,揚起唇邊的弧度,心中被期待和歡喜漲滿。

這時,程漆冷淡又戲謔的聲音不慌不忙地傳來:“錯了。”

陶枝抬起頭,才發現他早就停了動作,不知道看了多久。

“沒把底下的土疙瘩鬆開,你那苗兒根爛沒爛都不知道,”程漆眼睛半睜,像是要看她怎麼辦,“就是沒爛,它也會悶死。”

陶枝哪知道這些,立刻有些急,也顧不上追究他為什麼不提前說,連忙一鏟子下去,把珍貴的小苗苗刨出來。

好不容易救了出來,她捧著那個土球手足無措。眼神一飄,程漆就站在那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沒有出聲幫忙的意思。

陶枝咬咬牙,伸出細白的手指一點點去摳,但一不小心就會揪斷它脆弱的根須,額上急出了汗。

程漆沒看見似的,百無聊賴地活動了下脖頸,卻沒有走開。

半天之後他才聽見細細的聲音,不甘不願的:“程漆……”

程漆睜開眼,勾勾嘴角:“叫我乾什麼。”

陶枝滿手泥,狼狽地跪在花圃裡,裙裾開成了一朵花。她抿抿唇,最後垂頭喪氣地把花苗舉給他:“幫幫我……”

聲音小得像蚊蚋,帶翅膀似的,撲棱著往人心裡鑽。

程漆摩挲幾下鋤頭的木柄,然後隨手扔到一邊的空地上,大步向她走過去。

“早求我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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