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設在醉仙樓, 陶枝起先覺得破費, 後來也就隨程漆去了。
沒有丫鬟, 她便是自己的妝娘。細致開麵, 畫眉點唇,描了此生最為認真的一副妝。而後換上大紅喜服, 頭戴金鳳珠冠,墜著精致釵鈿, 映得整張臉盈潤美豔。
阿婆一直耐心陪著她, 到中午, 隨意吃了些點心, 就等在房中。忐忑,不安, 又充滿期待。
與此同時, 京城最繁華的醉仙樓大門緊閉,被人整棟包了下來。今日的來客除了為首那一人,皆是麵貌平平。似是有人娶親, 但又沒那麼喜慶, 隻三五聚在一起喝酒談笑。
店小二有心上前攀談, 卻被掌櫃的一把拉住。
“怎麼了掌櫃的?”
掌櫃給他使了個眼神, 叫他彆隨便往前湊。就這樓上樓下四十多個人, 哪個不是氣質悍利,坐都是虛坐,一看就是練家子。
樓上的雅間裡,葛話和沈青玉玩猜拳, 輸了罰酒。一年到頭難得有這樣的鬆快日子,還是樓主親自罩著,很快就樂得找不著北。
梁蕭坐程漆旁邊,時不時看沈青玉一眼,眼神柔和內斂。程漆自顧自喝著酒,臉上始終帶一絲笑意,被他們吵煩了,就扔個酒杯砸他們。
葛話被砸中了頭,笑嘻嘻的:“哥,現在欺負我,待會兒可彆後悔。”
程漆哼笑一聲:“我看你還能翻出什麼花兒來。”
酒席一直吃到下午,沈青玉抹抹嘴:“去看嫂子嘍!”
樓上樓下頓時山呼海應。程漆低沉的聲音傳來,“不許嚇著她。”
一幫人笑著應下,先分頭出了酒樓,往程漆家裡趕去。梁蕭和程漆落後一步在後邊,慢慢地走。
梁蕭看他一眼,笑著道:“哥,高興。”
“嗯,”程漆笑一下,“太高興了。”
多年默契,兩人無需多話,慢慢向前走。快到家時,程漆低聲道:“今日勞你們幾個多照看,我不想見一個外人。”
梁蕭立刻懂他意思,點頭:“放心,這種日子,絕對不能叫彆人打擾。”
“嗯,”程漆點點頭,“我不允許一點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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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漸落下,陶枝坐在閨房裡,忽然聽得外邊一陣喧鬨。緊接著院兒裡進來了好多人,她屋門被人敲了敲,是道女子聲音:“嫂子,我是青玉,我能進來嗎?”
說完她似是推開了什麼人:“有你們什麼事兒?滾!”
程漆事先和陶枝打了招呼,她知道這都是武館的朋友,隻是沒想到還有女子,便笑笑:“快進來。”
門開合,之後又迅速關上,進來的是個爽利開朗的姑娘,見著她就瞪大了眼:“天哪,嫂子真漂亮!”
陶枝低頭笑笑,抬眼問她:“程漆……來了嗎?”
“馬上了,”沈青玉笑笑,“嫂子放心,待會兒這道門我絕不讓七哥輕易進來!”
陶枝一怔,隨後心頭湧上暖意。她沒有娘家人,程漆卻為她找來了倚靠。
阿婆握住她的手,滿眼慈愛地拿起紅蓋頭,“阿枝準備好了?”
陶枝抿唇笑笑:“好了。”
阿婆便把蓋頭放下,隔著紅布捏捏她耳朵。
沒過一會兒,喇叭嗩呐敲敲打打的聲音便響起來,很快鑼鼓喧天。房門又開合一次,程實一臉興奮地跑進來:“姐——啊不是、嫂子!哥被關在外頭啦!”
一片敲鑼打鼓的聲音裡,葛話正和幾個兄弟堵著門,扯著嗓子喊:“沒紅包不給新娘子!”
程漆換上了紅色喜服,被關在門外,笑罵:“找死是不是。”
葛話豁出去了:“要死明天死,今天沒紅包不給開門!”
幾個兄弟也跟著起哄。程漆無奈,從懷裡摸出一把銀票,從門縫塞進去:“快開門。”
葛話拿了錢,嬉皮笑臉一分,然後又耍起無賴,最後程漆差點踹門才罷休。
好容易開了門,院裡到陶枝房門口又設了不少關卡。平時怕他怕得要命的下屬也都豁出去了,聚眾一起鬨他。
整個院裡熱熱鬨鬨,能聽見誇張的大笑和程漆的低罵。陶枝蒙著蓋頭,聽見他難得氣急敗壞的聲音,原本繃著的心尖忽然鬆了下來。
有人不在乎她的來曆,不在乎她的身份,在一片險惡人心中殺出重圍,逗她,討好她,對她好。她要嫁給那個人,有什麼好怕的。
夕陽斜斜墜了,程漆曆經磨難,終於到了陶枝房門口。沈青玉賊笑著抵住門栓,賤兮兮道:“錢也給了關也過了,這麼著。”
“這最後一道門,哥你就說點好聽的,”她笑著回頭看眼新娘子,“嫂子漂亮得不得了,你不說好聽了,這門不讓你過。”
程實站在陶枝背後,捂著嘴偷偷樂。
到了最後這裡,程漆心中的燥氣反而散了。他整一整衣領,深吸口氣。身後四十多個北樓兄弟全都笑著看他,沒有看熱鬨的意思,眼中全是祝福。
程漆一字一句說的認真:“我想說的之前都說過了,今天,我是來娶你的。”
“你準備好了嗎?”
“我已經等不及了。”
說完,一腳出去,門板便被踹開。大紅喜服的新娘子端端坐在椅上,蓋頭下的臉正對著他。
沈青玉早躲到了一邊,笑嘻嘻地拍手:“七哥真男人!”
陶枝全都聽在耳中,心尖發燙,聽見他沉穩的腳步聲,一步步向她而來。最後,黑色緞麵的靴子停在身前,他一彎腰,勾著背和膝彎把她抱了起來。
陶枝靠在他胸口,聽他比平日快些的心跳,在一片喧鬨聲中悄悄道:“我也是。”
程漆的手在她背上輕輕一勾,她就知道,他聽見了。
而後便是拜堂,阿婆坐在主屋的椅上,笑眯眯地看他們倆,笑著笑著眼睛就紅了,程實就拉住她的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對拜的時候,陶枝的頭不小心碰到他,嚇得往後一退,卻立刻被他抓住了手。
“彆慌,”程漆的聲音低如耳語,卻清晰傳入耳中,“我在這兒。”
她不知怎麼的,一整天控製好的情緒忽然被他破開一個小口,眼眶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