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越過山頭, 又是嶄新的一天。
陶枝比程漆先醒來,在朦朧天光裡看著他平靜的睡臉, 半晌後輕輕仰起頭, 吻在他薄薄的唇角。
這一天過去,一切都會不同。陶枝合起細嫩的手掌,閉上眼睛祈禱。
祈禱她的程漆, 能安穩摘下身上帶刺的枷鎖, 從此所向披靡。
等到天光大亮,所有人都聚在小院裡。阿婆雖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但也知道是了不得的大事,便拽住程實,呆在屋裡不出來。
程漆慢慢地脫去上衣, 肌肉勻實, 臉上沒有平日的懶散,沉靜而認真。
“開始。”
陶枝深吸一口氣,撫平自己不自覺的顫栗,然後緩緩地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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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華城樓外, 一陣倉促的馬嘶響起,而後“咚”的一聲,那千裡奔襲的寶馬終於支撐不住,雙膝一屈跪倒在地上。
馬背上是兩個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人, 雙雙摔下馬背,滾了好幾圈。沈青玉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有些已經潰爛紅腫, 但她還吊著口氣,拖著那護她一路的小兄弟往道邊草叢一滾,躲過了城樓上巡視的官兵。
這一下耗了太多體力,沈青玉壓著咳嗽,嘴角又淌出血,嘶啞著按住他肩膀:“聽著——現在你從西角門進城,彆被人發現……我會跟上邊說戰死在沙漠裡了。”
小兄弟雙眼血紅,簡直不像人,死死地抓住她胳膊:“青玉姐,你讓我跑,我拿什麼臉去見樓主?拿什麼臉見蕭哥?”
聽見那個人的名字,沈青玉渾濁的瞳孔中閃過一絲微末的笑意,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想為什麼彆人都知道她和梁蕭的事,甚至也沒有力氣維持那曇花一現般的笑意,隻是搖頭:“不是……讓你去,找人來,救我。”
“咱們兩個一起進宮,沒人能回來,懂嗎?”
小兄弟咬緊牙關,想哭,又哭不出來,眼睛乾澀得生疼。
沈青玉拍拍他的胳膊,然後用最後一點力氣從草叢裡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城樓走。
她就那樣一步步走到城樓底下,有官兵發現她,舉著□□圍住她,沒過一會兒,就押著沈青玉把人帶走了。
小兄弟的拳頭一下下鑿在地上,磕得血肉模糊,嘴裡無聲嘶吼。最後死死咬著牙,起身跌跌撞撞往西角門趕去。
一炷香之後,城西武館。
校場早就停了,從年後就再也沒招過學徒,眼下這春暖花開的時候,也依然是冷冷清清的。
梁蕭就坐在寬敞空蕩的場子裡,盤著腿,始終心神不寧,靜不下心。
果然,沒過一會兒,校場的大門忽地被人推開,一個約莫是人形的東西滾了進來。
梁蕭的心沒來由地猛跳一下,定睛一看,瞳孔驟縮——
是跟青玉一起剿匪去的阿南!
他猛地翻身坐起,幾步衝到他麵前:“怎麼回事?怎麼這個樣子,青玉呢?!”
“蕭、蕭哥,我們失敗了,”阿南哽咽著抓住他的衣領,“青玉姐進宮了!我們、我們——”
我們要救她啊!
可是,可是怎麼救呢?
他們的命都捏在皇帝手裡,縱是練就了一身本領,隻要那人動動指頭,他們就根本無還手之力。
梁蕭的表情一片空白,過了好久才回過神。
他聽見自己冷靜地背起阿南,邊往後院走邊道:“我想辦法,這些你就彆管了,好好養傷,青玉……她肯定也想你好好的。”
阿南到底是才十六七的孩子,哽咽著:“蕭哥,我對不起你。”
梁蕭搖搖頭,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先把傷處理了。”
他知道今天程漆在做什麼,也絕對不能拿這事去打擾他。他更知道這時候自己貿然入宮沒有任何用處,救不回她,也改變不了什麼。
可他等不了了。
他通常是平靜又克製的,學不會七哥的恣意灑脫,也學不會青玉的張揚明朗。可他怕自己稍晚一步,可能就一輩子都說不出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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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宣帝眉心凝著深黑的鬱氣。
他不知道北樓是怎麼鎮壓暴民的,竟然能把那幫賤民鎮到京城來。剛剛傳回來的邸報,運河沿線的百姓揭竿為旗,組成軍隊,甚至還有人自封了將軍,要一路打進京城。
沿線各城疲於應付,整個沿線烏煙瘴氣,請求增援的信函在禦案上堆積了厚厚的一摞。好好一個不世之功,竟演變成了暴動!
這種時候,偏偏還有人上趕著來跟他添堵。
“報——陛下,西行剿匪的沈青玉回來了。”
隆宣帝眼神陰翳:“什麼時候?”
“回陛下,就在剛剛……一個人回來的。”
隆宣帝神色陰晴不定,好半天才嘩啦一下掃掉了桌上的東西,怒極反笑:“一個兩個,真給朕省心,給朕押進來!”
沈青玉背後被人重重踹了一腳,她身形本就踉踉蹌蹌,這下直接朝地麵撲了過去,正撲在天子腳邊。
她形容狼狽,嘴唇乾裂,臉頰上都有傷痕。隆宣帝冷冷地看了她一會兒,伸手取下了牆上掛著的皮鞭子。
這鞭,當年在北樓裡也有一把。外邊是皮革,芯兒是銅鐵。浸了水,又沉又硬,一鞭子下去,就能要一個普通人的命。
沈青玉知道自己要麵臨的是什麼,索性咽下一切解釋,跪在地上,咬住了嘴唇。
“朕讓你去剿匪,”隆宣帝揮了下鞭子,彈在地上,發出心驚肉跳的劈啪聲,“你挺能耐啊?自己一個人跑回來!”
話音一落,這第一鞭就落了下來,正正甩在她後背上,原本就破爛的衣服霎時崩裂,衣服下的身體皮開肉綻。
沈青玉悶哼一聲,忍了一路的血終於耐不住,“噗”地噴了出來。
……
她對自己的身體很了解,她知道以目前的身體狀況,她頂多還能挨住兩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