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結束了。
春天來了,春天走了。
又是新的夏天,知了又開始歇斯底裡地叫起來。
齊蘭的乳癌在春天複發,雨江巷的麻將館已經很久沒有開業。
人生大概是不會好了。
酒吧打烊差不多淩晨三點多,彤彤在收拾桌子。
門口蹲著一個醉醺醺的女人,逢寧見慣不慣,放下掃帚,過去把女人扶到椅子上坐著。從她兜裡摸出手機,撐開眼睛,麵容解鎖,翻開電話簿給快捷聯係人打了個電話。
趙慧雲在吧台核對今天的賬,逢寧走過去,“老板,我暫時要請一個月的假,我老媽最近身體不好在住院,我要照顧她。”
她語氣裡沒有絲毫異樣。
“行,沒問題。”趙慧雲也算是了解她家裡的情況,想了想,“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
逢寧騎上小電驢回家,深夜的街道空蕩蕩,已經沒幾個人。摸鑰匙開門,家裡也沒人。
拉開燈,蜷縮在角落的大黃狗懶洋洋地瞄了她一眼,繼續瞌睡。逢寧去廚房,一邊聽著英語聽力,一邊給自己煮了碗麵條。
第二天中午雙瑤陪著她去醫院,保溫桶裡裝的是雙瑤父母幫忙做的飯菜。
昨晚陪床的是趙為臣媽媽。
齊蘭在裡麵吃飯,逢寧站在走廊外麵,聽醫生講自己老媽的身體情況。
醫生翻了翻單子:“乳腺癌治療的手段很多,這次複發,病人心態要放好,不要過度焦慮緊張。不過你們家屬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冷凍治療、放療、化療都做完了,檢查結果說實話,不是很樂觀,有轉移的情況。目前病情算是一個延緩期,我們儘量努力,減少並發症。”
短短幾秒鐘,逢寧神色已經恢複,點了點頭,“麻煩您了。”
離開前,醫生問,“小姑娘多大了。”
“上高中。”
“家裡沒彆的大人了?”
“嗯。”
醫生家裡也有個差不多大的孩子,聽到回答後,看著逢寧的眼神瞬間複雜了許多。不過他們這一行的,見慣了生死離彆,市井小老百姓各有各的苦。他沒多說什麼,走了。
逢寧在外麵的長椅上坐著發呆,給了自己三分鐘。時間到了,她站起來,揉揉臉,換上輕鬆的表情,推開病房門進去。
跟從前一樣,不論發生了什麼,她都不會在媽媽麵前流露出任何脆弱的神情。
齊蘭強撐著喝了點粥,沒過一會就吐出來。
逢寧用熱水淌濕毛巾,擰開,仔細給她擦嘴,“今天胃口不怎麼好?”
齊蘭:“有點不舒服。”
“沒事的老媽。”逢寧收拾著碗筷,“吃不下彆吃,等會再吃。”
雙瑤努力活躍氣氛,逢寧扶著齊蘭下床走動。
今天陽光很好,萬物都在盛夏之中顯得一片勃勃生機。齊蘭摸了摸逢寧的頭發:“你彆惦
記我,也彆擔心我,在學校裡就好好學習。”
“我知道。”逢寧抿嘴一笑,“初中的小逢寧都能跟齊蘭女士一起熬過去,高中的逢寧已經長大了,進化成大逢寧了!還會怕這點小風小浪?”
“什麼大逢寧。”知道女兒在說俏皮話,難受的感覺還是湧上心頭,“彆人像你這麼大,爸爸疼,媽媽愛,都還是小孩。”
“那我就是你的小孩嘛。”逢寧撅了撅嘴,“一輩子都是媽媽疼愛的小公主。”
逢寧跟學校申請了半走讀,一三五晚上都會來醫院陪床,剩下的幾天由雙瑤和趙為臣父母輪班。
本來雨江巷大人們商量著讓逢寧繼續住校,但逢寧不肯,“我不怕累,我隻想多陪著我媽。”
她拿定了主意,任彆人怎麼說都不管用。
在醫院的晚上,逢寧就在床腳架一張小桌上,開著台燈學習。她披著外套,穿著睡衣一邊做作業,一邊說,“齊蘭女士,你最好是快點好起來。”
“怎麼?”
“我還有兩年就要畢業了。”逢寧放下筆,掰著手指頭算,喋喋不休,“等我畢業,我就熬出頭,就能掙大錢了。到時候,我要每個月都給你發一萬塊零花錢,還要買很大很大的房子跟你一起住,給你的麻將館開個連鎖店。”
“哈哈。”齊蘭聽了很開心,“彆人小朋友的夢想都是當科學家,當警察,怎麼我女兒這麼俗,要買大房子,要賺大錢。”
“嘿嘿嘿,你知道有多愛錢的。”逢寧笑嘻嘻:“我現在每個星期三都會去買彩票,希望的誠意能感動上帝,然後中個大獎。”
“那我以前肯定是感動過上帝。”
逢寧好奇:“你還瞞著我中過什麼獎?”
“你啊,能生出你這麼聽話又能乾的女兒,就是我這輩子中過最大的獎。”齊蘭露出點笑容,“我去找你爸爸的時候也能安心了。”
“不聽,不聽,我不愛聽,你不許說。”逢寧捂住耳朵,小臉都皺了起來,“你為什麼要去找爸爸,我不要,我要你陪著我。”
齊蘭歎歎氣,“你快點寫作業。”
“我不寫了。”逢寧蹭掉拖鞋,小心地爬上床,抱著媽媽的腰。病房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和中藥的苦味混合在一起,她一點都不覺得難聞,“媽,我今天想跟你一起睡。”
“這麼大了,還黏人。”齊蘭抬起胳膊,把她摟到懷裡,“你平時上學,晚上不用過來,媽一個人也沒事,辛苦。”
“我
不辛苦啊,我真的,一點都不覺得辛苦。”逢寧說,“你快點好起來,雙瑤她媽還等著你回去一起打牌呢。”
齊蘭嗯了一聲。
*
逢寧,
逢寧?
逢寧!
在第四次被呼喊前,逢寧的視線聚焦。
鐵娘子停在旁邊,略有些不滿,克製地壓低了聲音:“這是你上課第三次走神了。”
班上其他人都在讀課文,有幾<個人注意到老師走到逢寧這邊,卻也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麼。這就是好學生的待遇。對待自己得意門生時,連鐵娘子的批評都變得非常的溫和。
“下課來一趟我的辦公室。”
腫瘤醫院跟啟德是一個對角線。光是地鐵都要轉好幾趟。逢寧晚上去醫院陪床,有時候齊蘭打針要打到十二點,她第二天早上五六點就要起。
逢寧早有心理預期,在醫院和學校之間沒完沒了地奔波了好幾天,儘量平衡著學校和生活上的瑣事。但精力有限,難免有些心力疲憊。
“高二是個分水嶺,學習任務也會更重。對普通人來講,人生最重要的就是這兩年,而且這兩年是沒有重來機會的。本來你是我最放心的學生,但我明顯覺得你最近注意力很不集中。你這個學習狀態讓我感到有點擔憂啊。你看看這次月考的年級排名,你怎麼一下子滑到這麼下麵?學習哪方麵吃力了嗎?”
任鐵娘子怎麼苦口婆心地勸,逢寧還是那句,“不好意思老師,我會儘快調整的。”,再問下去,她最多加一句“家裡有點事”,其他就什麼都不說了。
鐵娘子無奈放她回班。
下午齊蘭要做化療,逢寧請了一天半的假期,去醫院陪著。第二天晚上才回學校。到教室裡,剛剛坐下,她正埋頭整理東西。
有道聲音傳來:
“――你的理綜卷子。”
抬頭一看,是江問。他剛剛打完籃球,手裡拿了瓶礦泉水,還在流汗,袖子擼到臂膀以上。
“謝謝。”逢寧隨便應了一聲。
雖然他們在同一個班,但是她都快忘記上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