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當即就給了他一筆豐厚“獎學金”。
母親說以他為驕傲,然後讓他在電話裡與並不熟悉的弟弟妹妹們分享學習心得,鼓勵他們也像自己一樣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心儀的大學。
從成績下來到去醫科大學報到,整整三個月的寒假,他連父母的麵都沒見著。
有時候許焰會想,如果當初那兩個人中哪怕隻有一個來見見他,為他慶祝,也許讀到大三最難熬的時候,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
閃電在天邊掠過,奪目耀眼。
雷聲稍後而至,沉悶轟隆。
轉瞬之間,雨水傾盆而下,砸在窗戶上劈啪作響,很快便連成一片,猶如小型瀑布沿著玻璃不斷衝刷。
許焰無事可做,索性搬張凳子坐在窗前看雨。
坐累了就趴到窗台上,繼續看。
醫院這棟建築比第四大那些危危險險的老樓“年輕”些,但也年輕得很有限。
雨水順著窗框縫隙滲進來,臨近牆壁已被暈濕一小片。
昨天猛禽說今天下午學校那邊沒什麼事,他會早點來。
但許焰看這雷電交加的架勢,估計懸,沒準等一下他就會收到來自猛禽短信,理由充分地告知因為天氣原因,考慮到安全性問題,今日不宜出行。
挺好。
許焰心不在焉看著玻璃上的水幕,想,自己早就被那家夥煩得要命了,正好趁機清淨清淨。
又一道閃電映亮天空。
許焰錯愕,猛然起身想要打開窗戶,不知是心急還是窗戶太舊生鏽發澀,手忙腳亂半天才弄開。
雨水一下子傾瀉進來,打濕了火烈鳥的粉毛。
但他全然無覺,怔怔望著遠處積雨雲中飛出的身影。
從雲層的背麵而來,灰褐色的羽翼衝破陰暗,將雷聲與閃電甩在身後,沿著烏雲縫隙裡僅透的幾束日光,那麼自由,那麼明亮。
(12)
飛近病房窗口,束放才發現窗戶居然開著,許焰赫然站在窗前,頭發上、臉上都是水珠,病號服前襟也被雨水打濕不少,仿佛早早就在這裡迎著風雨等他。
落進病房的猛禽來不及收翅膀,第一件事先轉身關窗,不料被火烈鳥阻止。
束放困惑,轉頭想正問,就對上一雙蠢蠢欲動的眼睛。
“我也想出去飛一圈。”許·病號·焰破天荒語調柔軟,聲音動聽。
“現在?”束放示意他看一眼全身濕透的自己,“飛出去兩分鐘,你就會變成這樣。”
要不是這樣許焰還不去呢:“看起來很帥。”
束放相信許焰是真想出去了,連這麼違心的話都講得出口。
“不行。”猛禽否得乾脆利落,完全沒商量,“如果你覺得我的意見不權威,可以再問問醫生。”
許焰:“……”
半小時後。
束放:“你不吃點東西嗎?”
許焰:“我這麼不聽話的病人,餓死得了。”
一小時後。
束放:“要不要喝點水?”
許焰:“不渴,謝謝。”
一個半小時後。
束放:“你一直半獸化不累嗎?”
許焰:“我就願意欣賞自己漂亮的粉紅色翅膀,和你有關係?”
兩個小時後。
束放:“你翅膀的傷看起來的確痊愈了。”
許焰:“哼。”
束放:“再扇動兩下看看。”
許焰:“憑什麼你說動我就動。”
束放:“再等一會兒天就徹底黑了。”
許焰:“那又怎麼樣。”
束放:“天黑再加大雨,就算我陪著你飛,也沒辦法保證安全。”
許焰:“……早這麼聽話不就得了!”
傍晚時分,沒人注意到某間病房窗口溜出兩個身影。
一抹粉紅色,一抹灰褐色,迎著疾風,無懼暴雨,衝進最黑暗的烏雲,尋找地平線的最後一束陽光。
(13)
為什麼討厭全世界的猛禽,卻獨獨對這隻例外。
火烈鳥在肆意飛翔的暴風雨中,找到了答案。
因為這個人身上有他最向往的東西。
在束放的眼裡,你永遠隻能看見對目標的堅定。
再艱難的阻礙也不會讓他退卻,再打擊的挫折也無法讓他頹喪,就像最寒冷冬天裡的深湖,湖麵被冰封得再厚,內裡依然是沉靜流動的水。
許焰向往,羨慕。
又著迷。
“束放——”暴雨的天空裡,火烈鳥看不清猛禽飛到了何處,卻莫名肯定,絕對就在自己附近,“為什麼是我——”
問得沒頭沒腦,卻讓那道灰褐色的影子一瞬俯衝到他身邊:“我朋友很少——”
這是什麼蠢回答。
火烈鳥:“那你怎麼不去找佟小南和聶冰原!”
猛禽:“他倆的組合太堅固,不好拆散——”
火烈鳥:“你他媽……”
猛禽:“我開玩笑的。”
火烈鳥:“……你的性格就不適合開玩笑,把這個愛好給我戒了!”
猛禽:“好。”
火烈鳥:“等等,你之前不是說你從來不開玩笑嗎?”
猛禽:“不要彆人說什麼你都信。”
火烈鳥:“……”
猛禽:“你飛慢一點——”
火烈鳥:“彆離我太近,我怕忍不住釋放野性之力。”
猛禽:“你問我這些,是不是代表我有機會了?”
火烈鳥:“彆過度解讀。”
猛禽:“我知道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但我會努力給你未來。”
火烈鳥:“不用。”
猛禽:“……”
火烈鳥:“我有錢有顏又有審美,什麼都不缺,你把自己洗乾淨就行。”
(14)
一時心動……不對,一時衝動答應束放之後,許焰也進行了幾番自我說服。
太深刻的先不用思考,就從最膚淺的層麵講,束放比他年輕,長得也不錯,身材還很棒——好吧他承認偷偷觀察過——總之,橫看豎看自己都不算吃虧。
心理定位一旦調整準確,思想就通了,後麵一切就順其自然、順水推舟、順流直下……
出院後的某個周末,火烈鳥宿舍。
許焰:“本來想帶你去酒店的,但本市最後一家酒店也在上個月倒閉了。”
束放:“我都行,聽你的。”
許焰:“那浴室……你先用?”
趁著猛禽洗白白,火烈鳥又在早已收拾好的宿舍裡,布置了一下細節,增添些許氛圍。
畢竟他比對方大兩歲,平時欺負欺負人也就算了,到這種時候還是應該有一個溫柔學長的樣子。
三小時後。
沒有溫柔學長,隻有一隻靈魂和身體都被掏空的火烈鳥。
許焰:“小朋友。”
束放:“……”
許焰:“你以後不愛聽什麼,我就叫什麼。”
束放:“好。”
許焰:“終於認命了?”
束放:“彆的地方已經占了大便宜,口頭上再不吃虧就貪得無厭了。”
許焰:“……”
束放:“還疼嗎?”
許焰:“滾。”
束放:“現在喜歡我了嗎?”
許焰:“不想分手就閉嘴。”
最近總下雨,宿舍空氣裡彌漫著溫暖的潮濕。
許焰:“喂,你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對我心懷不軌的?”
束放:“……”
許焰:“問你呢。”
束放:“你說‘不想分手就閉嘴’。”
許焰:“我給你下的禁令多了,你就專挑氣我的遵守,是吧?”
束放:“三月份的最後一天。”
許焰:“啊?”
束放:“你參加勇敢者入社選拔活動,在醫學樓裡來回晃蕩,說凍死了。”
許焰:“……”
這是火烈鳥聽見過的、最奇怪的心動時刻,但他沒再繼續追問,萬一真實答案還不如這個呢。
回答完畢的束放,從背後將人圈進懷裡,體溫貼著體溫,心滿意足睡去。
他做了個夢,夢裡又回到那一天的醫學樓。
黑的夜,白的雪,水銀似的月光與灰暗建築,觸目所及皆是素色,突然躍入奶油般的淡粉。
許焰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