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1 / 2)

光芒消失了, 三千多年前終結的畫麵跟他們眼前所見的一切重疊在了一起。

那些用法術封存的畫麵散去之後, 留在眾人麵前的依然是這個猶如睡去的黑衣青年。

“阿彌陀佛……”血池旁邊響起了一聲充滿敬畏的佛號。

小和尚果成直起身來, 雙手合十站在下方望著大祭司坐困的長階儘頭,然後又轉過身去對著血池中哭嚎扭曲的亡靈行了一禮。

佛門弟子這一禮之中,飽含的是其他人沒有訴諸於口的敬意, 站在大祭司麵前的少堡主一個沒克製住, 一雙眼睛又變成了煎蛋眼。

慕成雪看了他一眼,見少年這眼淚汪汪的樣子, 簡直比他這個跟樓蘭有關聯的人看起來還要悲傷,心情一時間有些微妙。

周玉也在看著他,然後抬起手來摸了摸他的頭。

少堡主頓時更忍不住了。

他本來以為他們連雲十八堡已經夠忠勇了, 世世代代都駐紮在邊境,跟天外邪魔對抗, 不讓它們入侵中原一步,結果樓蘭更剛強。

他們連雲十八堡好歹每個堡主等到自己的繼任者年滿十八之後, 就能從這個位置上離開, 而在戰場上的將士如果受了傷,或者到了一定的年齡,也能夠退下來, 由新人頂上——可是樓蘭呢?

他們不光青壯年化身凶煞, 渾渾噩噩地遊蕩於世間, 從有血有肉的戰士變成了隻知道殺戮的凶物, 他們的老弱婦孺更是以身殉池, 在血池中承受了數千年的折磨與苦痛。

這世間除了淹沒在大漠風沙中的樓蘭古城, 哪裡還會再有這樣悲壯的故事?

若不是他們付出了生命,動用了這樣的禁術,將這些天外邪魔阻擋在這裡,現在整塊大陸會變成什麼樣子,人族是否還能像現在一樣自由地生活,沒有人知道。

少堡主感到一股氣在胸間衝撞,要找個出口噴薄而出,讓他憋得臉都紅了。

他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將天外邪魔入侵的事說出來,徹徹底底,毫無隱瞞。

好讓在場的這幾個人都提高警惕,不要像《警示錄》的世界一樣因為力量分散甚至內鬥,而最終導致了整個大陸的沉沒。

感到周玉的手從自己頭上移開,楚向晚鼓足勇氣,剛要開口就聽謝眺的聲音說道:“現在樓蘭城中在開戰,怨氣凝聚在上方,我想大祭司此刻應該會好受些。”

他看向謝眺,發現這身穿青衫的翩翩佳公子也在看著自己,說這話仿佛是為了寬慰自己。

少堡主的思路一時間被打了岔,順著他的話看向坐在麵前的大祭司,然而並看不出他有多痛苦或者是稍顯輕鬆。

見楚向晚暫時忘了悲傷,慕成雪開口問謝眺:“當時那個孩子呢?”

他們剛剛在這恍若真實的幻境中,看著那個侍從抱著孩子進了大祭司打開的通道,雖然並沒有看到侍從出去,但慕成雪知道他們肯定是出去了的,否則自己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謝眺眸光一轉看向了他,然後搖了搖頭:“不知,千機樓得到消息之後,第二日便趕過來了,可是那時樓蘭已經成為了鬼域,在大漠中飄無定處。”

一直沒有出聲的白雲深忽然出聲道:“為何要如此?”

“為何?”謝眺打開了手中的千機扇,在扇後對他一挑眉,說道,“據記載,在樓蘭滅亡之後,時隔數百年,大漠中又再降下了火流星,隻是沒有在荒漠中留下任何痕跡。”

周玉的眉宇間浮現出了明悟:“這是因為變成鬼域的樓蘭城,在空無一人之後就成為了移動的堡壘,四處截殺這些天外邪魔。”

楚向晚轉頭看向他,發現正好哥哥他也望向了自己。

少堡主見他的眸光溫柔,像輕紗一樣籠罩住了自己,聽哥哥說道,“他們的試探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斷,直到近千年前才終於轉移了方向,從彆的方位打通了通道,將軍隊傳送了進來。”

說到近千年前的事,楚向晚就知道了,這裡說的是他們連雲十八堡的起源。

周玉見他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這才移開目光,重新看向了謝眺,跟全天下最清楚內情的千機樓主交流起了信息:“跟三千年前比起來,他們軍隊的實力差了很多。”

“這是自然。”謝眺用扇子柄敲了敲掌心,“在天外邪魔當中要出現可以跟樓蘭王正麵對抗的強者,也是不易。”

打開同樣大小的屏障,可以輸送戰力低下的一支大軍,要輸送三千年前那樣的毀滅火種,幾十個就是極限了。

“剛剛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就是他們的頂尖戰力,否則不會作為先遣的軍隊派出來侵占樓蘭。”謝眺說著,又看向了一言不發的慕成雪,“可以說,天外邪魔最強的幾波攻擊都是由樓蘭擋下來的。”

慕成雪沉默著,既然千機樓的人趕來的時候沒有在外圍看到樓蘭王族的最後血脈,說明那個孩子應當是被另外的人救走了。

他站在恍若沉眠的大祭司麵前,想著那個繈褓中的孩子落在荒漠中,被路過的旅人撿走。

那也許是早期從樓蘭離開的移民,看到了荒漠中的火光而聚集過來。原本以為樓蘭滅亡的預言不會成真,可是現在卻連城池都不見了,隻剩下這麼一個孩子,於是就抱走了他。

那也許是路過的商旅,其中有一對商人夫婦雖然恩愛,但卻一直膝下無子。見了這麼一個遺落在空曠荒漠中的繈褓,裡麵是一個孩子在哇哇大哭,兩人就把他當成了神的恩賜,帶著他橫穿了荒漠,繼續往東邊去,最終來到了無荒城。

無荒城是邪道的領地,背靠著邪道的聖壇,那孩子也許在平民的地方長大,他身上樓蘭的血液終究令他顯現出了不凡,被帶進了某一派裡,成為了邪道弟子。

而後,他又娶妻生子,這一支的血脈就這樣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了下來,最終來到了自己這裡。

慕成雪低頭,看著手中的獵日弓。

在他以前,這把聖器已經在族中閒置了很久,沒人可以用這把沒有箭的弓。若說他身上的血脈覺醒,令他格外像自己的祖先,那他不是應該長得像樓蘭王,而不是像眼前的大祭司嗎?

小黑麒麟仰著頭看慕成雪的動作,小蹄子在地上刨了刨。

謝眺見慕成雪麵露沉思,略一琢磨便知道他在想什麼,直接問道:“慕兄可是在想,為何你身為樓蘭王族後裔,卻跟樓蘭部的大祭司長得這麼相似?”

根據過往看過的話本,少堡主在這一瞬間腦補了很多,直到聽謝眺為所有人解了惑。

千機樓主一攤手,道:“這或許是巧合,也可能是命運的安排,就像我們今天所有人聚在這裡一樣。樓蘭的初任大祭司所收的徒弟是一對同胞姐弟,姐姐後來成了樓蘭王妃,而弟弟則成為了樓蘭部的大祭司。那個被送出去的孩子,正是王妃跟樓蘭王的血脈。”

這血池禁術是由大祭司主持的,隻有他的後人才能夠破得了這禁術,還這些亡魂跟在世間徘徊已久的凶煞自由。

而想打開地宮,又需要樓蘭王族的血,為了給樓蘭子民留下後路,大祭司才強行開辟了一條通道,將這個孩子送了出去。

此後就過了三千年,樓蘭等了三千年,才等到她的後裔回來。

至此,這整個蕩氣回腸的故事,終於完整地連了起來。

楚向晚看著慕成雪,心中想道,正如謝樓主說的那樣,他們會來到這裡都是命運的安排。

慕成雪回來,是要終結樓蘭的悲歌。

白雲深過來,是要在樓蘭徹底消失之前,保下樓蘭果這樣的奇珍。

目睹了樓蘭之劫的周玉,會真正傾天南周氏的財力,為這場戰爭提供支持。

甚至被意外牽扯進來的謝眺,也有著他來樓蘭的意義。如果不是他的話,他們不會這麼順利把一切牽連起來,意識到自己的使命。

還有下方的密宗師徒,不管是無畏大師也好,小和尚果成也好,他們的並蒂金蓮之術都在鬼域中為所有人的齊聚提供了可能性。

而自己……

少堡主想到了自己肩負的命運,除了今天之外,哪裡還有可能再見到這麼多他要找的關鍵人物,在現實裡齊聚一堂?

“——現在,是時候讓樓蘭解脫了。”

謝眺的最後一句話令所有人都回了神。

是的,樓蘭已經不需要再在這裡守衛荒漠的入口,天外邪魔早在近千年前就放棄了這裡,選擇了彆的方向。

暮成雪的目光落在麵前坐著的人身上,從他的眉眼間滑過,來到了那放在扶手上的手掌上。

直到現在,他對自己血脈的起源依然沒有太多的真實感,隻是樓蘭部的大祭司已經在這裡等待他的後人等了足夠長的時間,他不應該再讓他等下去了。

楚向晚看著他上前一步,立刻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看著慕成雪伸出了手,將坐在座椅上的黑衣青年指間的戒指慢慢地取了下來。

那閃爍著寒光的指環從大祭司修長的毫無溫度的手指上離開,在脫離他指尖的瞬間,這長階儘頭就像是起了一陣風。

然後,這被黑色鎖鏈纏繞,三千年不化的屍體就這樣風化在了他們麵前。

少堡主:“——!!!”

不光他毫無防備,連一直盯著兩個阿雪的小黑麒麟也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坐在這裡的阿雪呢?

在地宮上方的樓蘭城中,在那片黑霧縈繞的戰場上,原本在跟樓蘭王的正麵對抗中已經落了下風,被這數千年前的王者打得連連後退的大供奉已然沒有喘息之機。

就在他退無可退,以為自己就要死在樓蘭王這驚天一刀下時,戰馬上的樓蘭王不知為何卻停下了攻擊。

死去的王者頓在原地,那仿佛由最深沉的夜色凝成的頭顱側向了不知哪個方向,在傾聽著什麼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