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河的拳頭, 捏得哢嚓哢嚓直響。
沒有像這一刻這樣,他想要狠狠地揍一個人。
他的大哥,好大哥, 竟然會這樣想?
說他的咪兒傻?
大哥竟然還想著淩駕於他和咪兒的父女感情之上?
在蘇三河眼裡, 他的咪兒從來都不傻。
咪兒隻是還沒有長大, 長大了就好了。
可是大房,大房竟然這樣對她。
每次想到,咪兒在被那個劉賴子抱住, 差點被欺負的時候,他心裡的火就不停地往上冒。
他本來想,今天回家的時候, 好好問問大哥, 到底怎麼回事?
他一直認為,大哥可能是無辜的。
這事主要錯在大嫂,是大嫂一人的主意,把咪兒賣到無名村。
當時他問了咪兒,咪兒說是大嫂乾的。
他在心裡一直自欺欺人, 覺得大哥沒有參與到這事當中。
但是他今天回家, 聽到了什麼?
他大哥是知道這事的,知道了竟然不阻止, 難道說這事大哥也參與了?
隻要一想到這種可能性, 他的心就疼得厲害。
大哥有句話說得沒有錯,他們兄弟仨,從小的感情一向好。
還記得以前, 那個時候三年災害, 家裡沒有吃的, 大哥省下口中的口糧, 給他和二哥吃。
他心裡一直都感激。
後來家裡實在沒有糧了,這麼多人要吃飯,他就去當了兵。
當兵就可以幫家裡省下口糧了。
他自己也爭氣,當兵後升職得很快。
從士兵到班長,再提乾,去軍校學習,當排長,後來升連長當營長。這跟他的努力分不開,他當時就想著,為家人爭一份榮譽,在那場運動裡,也能夠過得好些。
有他在部隊裡,隻要家人不犯大錯,在那場運動裡,就沒有人會跟他們對著乾。
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他自己當了官,津貼高了,改善了家裡的生活,也因為他在部隊裡當兵,又總是招待特殊任務,在村子裡的名聲特彆好,不隻村子,在縣裡都有臉麵,也沒人會沒事得罪蘇家。
蘇家在那場運動裡,安安穩穩的,度過了十年。
後來他娶了妻,妻子賢惠,又在供銷社上班。
能在供銷社上班的,那都不是普通人,妻子能看上他,他覺得這是他一生的幸福。
當他趕到蘇家的時候,聽到蘇大山和蘇老爹的對話,他在車子裡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怒火,又噌噌噌地往上冒。
衝過去,二話不說,他掄起拳頭,就往蘇大山臉上砸。
“老三,你瘋了嗎?”蘇大山挨了一拳,怒火頓時而起。
他還從來沒有挨過老三的拳頭,今天是第一次。
被自己的弟弟打,這是多大的恥辱。
蘇三河卻不哼聲,隻是冷冷地笑著,又一拳,打在了他的右眼上。
再一拳,打在左眼上。
頓時,蘇大山兩個眼睛都腫了起來,像極了某種動物。
蘇大山完全被打懵了。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老三會打他,在他喊出那話的時候,竟然更加毫不留情,又打了他兩拳。
蘇三河掄起拳頭,第三拳又打算砸在他臉上,突然聽到蘇老爹吼:“住手!”
蘇三河的拳頭,就離著蘇大山隻有一厘米不到,停住了。
他用力地咬了咬牙,並沒有放下手,依然就這樣停在蘇大山的臉前。
蘇老爹已經走上前去,手已經抓住了蘇三河的手腕:“老三,有話好好說,彆動手。”
但是他的手勁,不如蘇三河。
一個常年執行危險任務的人來說,蘇老爹那點兒力氣又算得了什麼?
蘇三河望向自己的阿爹,眼裡有著不理解。
他自然知道阿爹喊住自己的原因,無非就是不讓他動手,甚至阿爹都已經用行動表明了。
蘇三河就這樣看著蘇老爹,沒有質問他為什麼,隻是這麼看著。
蘇三河的眼神,讓蘇老爹有那麼一刹那,心神恍惚,他似乎在老三的眼裡看到了一絲失望還有痛楚。
他咳嗽了一聲,說道:“老三啊,那是你大哥,你想要打死他嗎?”
蘇三河又把視線重新集中到蘇大山的臉上。
此時的蘇大山臉已經青腫,甚至帶著血絲,說他腫得像豬頭都不為過。
蘇三河的眼神慢慢地冷了下來,就聽到他道:“不再是了。”
蘇老爹:“啥?”
蘇大山也在同時抬起頭,青腫的臉上全是驚訝。
蘇三河抹了一把臉,“他,蘇大山,再不是我兄弟了。”
蘇老爹在這一刻怔住了,他想要在老三的臉上找一絲玩笑的味道,但是很可惜,他並沒有找到。蘇三河的臉上再認真不過,他不是隨口說說的玩笑話,他是認真的,想跟蘇大山斷絕兄弟關係。
蘇老爹突然慌了。
他早在那件事情發生之時,就已經猜到,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隻是他還是在內心裡有著僥幸心理,隻希望老三不會真的狠下心。
所以他勸老大,跟劉招娣離婚,保住兄弟之情。
老三對家裡太重要了,老大老二如果沒有老三幫襯,什麼都不是。老大在村子裡的那個拖拉機司機的工作,隻怕會被其他村民搶走。還有老二,如果沒有老三在轉業的戰友幫忙,也根本不可能成為翻砂廠的工人。
一個農村人,能夠成為縣城裡彆人擠都擠不進去的工廠工人,那代表著什麼,不用彆人說。
更不要說老大在村子裡的威望了,那都是建立在老三的威信上的。
村裡的乾部,不管是村長或是支書還是大隊長,都很給老三麵子。因為老三是上河村唯一當兵出去當了軍官的人。而且看樣子,還可能往上爬。
誰不給留麵子?
也就是自家人,因為有著這份紅利,或許也習慣了,就沒有當回事。
一旦老大老三斷絕關係,後麵可能發生的事情,蘇老爹都無法想象。
但是老大不聽他的,還留著那個賤人,這是蘇老爹唯一不滿老大的地方。
蘇大山此時也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望著蘇三河。
“老三,你要跟我斷絕?”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老三會跟他斷絕關係。
他們兄弟關係那麼好,可是為什麼?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在最艱苦的時候,他們兄弟都沒有放棄過。
為什麼現在大家生活都好了,老□□而要放棄兄弟情誼了?
他不明白,到底怎麼了?
喃喃地,他問出了那句為什麼。
蘇三河:“你問我為什麼?你他媽,還有人性嗎?”
蘇三河的聲音裡聽不出憤怒,他已經憤怒到極點,反而歸於平靜了。
聲音裡再沒有感情,所以反而顯得平靜。因為沒有感情,所以不痛,也因為沒有感情,所以連憤怒都忘了。
蘇大山道:“我怎麼沒人性?我有對不起你嗎?”
他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兄弟的事情。
老三去當了兵,後來結了婚,弟媳是供銷社的,因為老三媳婦工作的原因,老三並沒有申請隨軍。畢竟不是誰都能找到供銷社這樣好的工作,這可是托關係都未必能走進的後門。
當時老三也說,他在部隊裡因為要執行特殊任務,一年裡有三百天可能都在外麵,他無法照顧到妻兒。如果妻子過去之後,沒有了工作,又隻能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他放心不下她。
在家裡,還有父母,還有兄嫂的照顧,還有熟人有朋友,還有一份工作。
老三一家在上河村,大房作為兄嫂,有多麼照顧他們一家。哪怕後來老三媳婦走了,老三又失去了蹤跡,隻剩下了兩個孩子,他為了老三,依然決定承擔起照顧兩個孩子的重擔,無怨無悔。
招娣不隻一次跟他埋怨過,為什麼要照顧老三留下來的孩子。咪兒大了,還可以嫁人,但是阿昱才兩三歲,他們真的要養著他,直到成年?招娣從來都不願意。
他一力把所有的壓力都扛下了,他拍板說要養著這兩個孩子,不許招娣有任務的話。
他覺得,自己對老三一家,並沒有任何的對不住的地方。
老三一回來,怎麼就要跟他斷絕關係了?
這讓他想不透。
蘇三河:“沒想到,蘇大山你竟虛偽成這樣。”
蘇大山:“我……”
“老三啊。”蘇老爹想要說話,但接觸到蘇三河冰涼的眼神,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他知道,兄弟兩人的結,在於咪兒。
可是咪兒都已經嫁過去了,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了,為了她,兄弟兩人吵成這樣,值得嗎?
他張口想說,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話卡在了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蘇大山,我欠了你什麼嗎?還是我們三房欠了你什麼?”蘇三河見蘇大山還一副他似乎做錯了天大事的樣子,被氣笑了。
蘇大山睜大眼睛,老三欠了他嗎?
仔細想想,好像沒有。
不但沒欠,反而對整個蘇家都有恩。當年沒有分家的時候,家裡就是靠老三夫妻倆的工資養活著。
後來哪怕分家了,他們都有受到老三帶給他們的福利。
就算老三失蹤了,武裝部還送來慰問品,那些不還是大房收了去。
至於咪兒和阿昱在吃喝,似乎也說不到欠這個詞。
因為咪兒在家有勞動,還給掙工分,這些都被記在了大房名下。更不要說,老三媳婦在走之前,交給大房的那些錢。
這些蘇大山都說不出口,如果真的說出來,那就真的哪都是大房不對了。
蘇大山突然就沉默了,也在心裡思考著蘇三河的那些話。
他沒有往咪兒被嫁了人上麵想,隻是想以前發生的一點一滴。
越發地心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