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落地,她便伸長了脖子四下打量,將山坡周圍的景象儘收眼底。
“天樞峰”有個氣派名字,實地環境卻十分清幽雅致。
山腰處環繞著一片青翠竹林,綠竹猗猗,秀逸挺拔,讓人一看便覺得心中涼爽。
再往上,便是錯落有致的梅花、杏花、梨花,大多色澤清淡,像是兌水稀釋過一般,如薄紗,如霧靄,無限輕柔地籠罩在山巒之上。
竹林中有一道青石長階,打磨得十分平整,自山腳處端端正正地一路鋪上來,又一直延伸到山頂附近。
修士用不著這種台階,舒鳧猜測,或許是給新入門的菜鳥用的。
僅憑這一點細節,便足以看出掌門用心。
——天樞峰,似乎也是個寵徒弟的地方。
“走吧,我帶你見見致遠。”
江雪聲雙手攏在寬大的衣袖中,姿態和語氣一樣漫不經心,“致遠是個好脾氣的,又喜歡孩子,不必擔心他為難你。我隻擔心他看著你討喜,非要跟我搶人。”
舒鳧“嗯”了一聲,心裡卻沒怎麼當真。
她想:我應該不至於那麼瑪麗蘇吧。
江雪聲:“之前他就搶過一個。”
舒鳧:“還真搶啊?!”
江雪聲:“自然是真搶。說來奇怪,當年那孩子,也不知中了什麼邪,說是掌門更和氣,跟著他心裡舒坦,跟我在一起就瘮得慌——難道我不和氣嗎?”
舒鳧:“……”
哦,那我還挺理解的。
……
柳如漪的降落點距離峰頂不遠,三人都有修為在身,芳菲又是個體格強健的,不一會兒便沿著石階行至山巔。
掌門居所——也就是九華宗大殿,大約有七八層樓那麼高,玉砌雕闌,飛閣流丹,完全符合舒鳧內心對於“瓊樓玉宇”的一切想象。
唯一令人感到格格不入的是,在這座巍峨的、仙氣飄渺的建築物周圍,環繞著一片如雲似錦的繁花。
淺藍,鵝黃,粉白,一水兒的水彩色係,大團大團的洇染開來,遠看不像仙山,倒像是一幅兒童畫。
掌門的口味……這麼小清新的嗎?
江雪聲看出舒鳧心中疑問,悠悠道:“這些花草,都是天樞峰弟子種植的。致遠允許弟子培育靈植,弟子們怕破壞景致,大多選擇色調柔和的花草。久而久之,便成了這副模樣。”
舒鳧:原來如此,是師門和諧的象征啊。
一旦明白其中緣故,再看這些小清新花草,她的心境也不自覺地柔和起來。
就在此時,近旁的花叢忽然一陣搖晃,有個毛茸茸的腦袋鑽出來,也不向眾人招呼,徑直衝著柳如漪道:
“笑笑來啦?正好,師姐從東海取了些遺珠草回來,我剛在這裡種下。回頭你拿一點回去,給搖光峰的各位分一分。”
柳如漪不以為怪,含笑應道:“好。”
柳如漪大名“柳笑”,“笑笑”想必就是他的小名了。
舒鳧定睛看去,隻見花叢中那人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頭戴玉冠,額點朱砂,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年紀。
他好像很怕冷似的,身上嚴嚴實實裹著一領霜色鬥篷,瑩潔的麵孔陷在毛領裡,眼珠水潤明亮,在日光下泛著一種奇異的鴉青色,像個毛發蓬鬆的小狐狸。
仙山不知寒暑,四季如春,他這副打扮實在有些誇張。
大約是哪個體質畏寒的弟子吧,舒鳧想。
她距離那少年最近,清楚看見他烏黑的發頂沾了一片花瓣,便自然地欺身上前,道聲“失禮”,伸手到他近旁,用靈力包裹著那片花瓣將它取下。
“這個,有用嗎?”
她將花瓣托在手心,小心翼翼地遞到少年麵前。
少年歪了歪腦袋,抬起水亮的大眼睛盯著她瞧,忽而眯眼一笑,越發像隻古靈精怪的小狐狸。
“自然是有用的,謝謝你。”
他伸手接過,轉身向那瓊台玉閣似的大殿跑去,鬥篷在身後翻飛成一抹煙霞,“曇華,快些過來吧。今日幾位掌峰真人都在,正要商議開放羨雲台一事,大家都忙壞了。”
——開放羨雲台?那不就是招生考試?
這也太快了吧。
舒鳧一點都不想與男主重逢,更不想陪女配搞宮心計,隻盼望這次招生越遲越好。
眼見少年一陣風似的刮上台階,她連忙緊走幾步跟上,卻又驀地一怔,在大殿前堪堪頓住腳步。
她之所以停步,是因為大殿門口站著兩個人。
說來奇怪,其中一個是約摸十五六歲的少年,身披鬥篷,與那花叢中的小公子一模一樣,仿佛孿生兄弟。
至於另一個,由於他的氣勢太過迫人,舒鳧隻瞥了一眼就覺得雙眼刺痛,不自覺地錯開視線。
那是個身量頎長的青年,湖藍裡衫,月白外袍,一頭霜雪似的白發垂至腰間,清俊麵容上神色寡淡,整個人仿佛一座無喜無嗔的冰雕。
一言以蔽之——沒錯,是修仙文標準造型。
舒鳧在腦海中回顧原著,總覺得這個白發仙男的造型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裡提到過,而且不是龍套。
——莫非,他就是傳說中的“秋掌門”?
舒鳧正思忖著,忽然隻見那花叢中的小公子上前一步,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倏地沒入了大殿門口的少年體內。
緊接著,她聽見那白發青年冷聲道:“師尊,您又放自己的分神出去玩了。要是讓懷古真人看見,隻怕又要大發雷霆,說您‘玩世不恭’,不堪掌門重任。”
“他以為我想當麼?”
小公子靈活地眨一眨眼,表情很是無奈,“明瀟師姐不回家,其他人要麼脾氣不好,要麼實力不足,我放心不下啊。要是換了懷古師叔,不出三年,九華宗都要變成淩家的後花園了。”
“……”
白發青年不答,又轉向台階底下的舒鳧道:“你就是曇華真人新收的弟子?師尊和曇華真人嬌縱弟子,我卻不會。你即日便去講經堂,若通不過入門考校,不如趁早下山,改投彆派吧。”
舒鳧:“……”
對於旁人來說,這話不亞於當麵掌摑,教人十分難堪。
但舒鳧不是旁人。
她網上衝浪八百年,吔過奇文無數,踩過的雷足夠把一座山頭炸上天,什麼傻逼反派沒見過。
憑借她豐富的閱曆,不難看出這位白發仙男並無惡意,隻是冷淡、嚴格、不假辭色,屬於麵冷心善的教導主任類型。被他問候幾句,根本不痛不癢。
她之所以陷入沉默,一是因為“這他媽才是掌門?”“掌門居然還是個孩子?”“他發量很大根本不怕脫發啊?”的衝擊太過震撼,二是因為,白發仙男的態度刺激了她的記憶,讓她想起了他在原著中的人設。
舒鳧抬起頭,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目光凝視著他。
在她深沉的目光中,蘊含著不能出口的萬語千言。落在外人眼中,可能會以為這是懷春少女的一見鐘情。
然而事實上,她內心想的卻是——
是的,我記得你。
你是掌門首徒,九華宗首席大師兄,一個教科書一樣的古典傲嬌係男子。
後來女主入魔,男主和靖海真人要誅殺女主,門中弟子不敢阻攔。唯獨你惦記著同門情誼,下意識地上前擋了一刀。
直到那一刻,女主才發現,那些年疾言厲色的教導主任,其實是個好人。
隻可惜男主早已功體大成,秒天秒地,一個連男配都算不上的普通配角,甚至來不及收下遲來的好人卡,就心脈寸斷,魂歸故裡了。
——你死得苦狀萬分啊,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