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一張大網裡撈上來的魚,翻著整齊劃一的白眼,等待被送上千家萬戶的餐桌。
“我……這是……”
她催動生鏽的大腦,努力回憶自己昏迷之前的景象。
季家是個有幾分積澱的修仙名家,代代子弟都拜入天衍門修行,這一代出了個煉器天才季韶光,深得師小樓真傳,襯得其他人黯然失色。
季小北本是季韶光的族妹,年輕好勝,天生一股不服輸的倔脾氣。為了勝過兄長,她不惜冒險,孤身一人跑到北州尋找素材。此地毗鄰魔域,常有魔修騷擾,很少有修士敢於涉足。
季小北也算謹慎,隨身攜帶一塊自己煉製的“測魔盤”,能夠指示魔氣所在,幫助她及時規避風險。
但她沒想到,竟然會有身上不帶一絲魔氣的修士甘為魔修馬前卒,假裝落難負傷,引誘她上前施救,然後趁機暗算。
如今,那名年輕男修正在向魔修點頭哈腰,腰弓得像隻蝦米,一笑就擠出一臉諂媚的褶:
“大人您看,這幾個都是名門正派的女修,年紀又小,玩起來肯定比凡女帶勁。以她們的品質,在市麵上應當能賣個好價錢,上頭的大人物也會喜歡。”
“不錯,不錯。”
那魔修撚著一撇小胡子,麵帶嘉許地連連點頭,“姚簡,若不是你,這次還進不到這些好貨。你啊,到底是正道出身,一撈一個準。”
男修——昔日的姚城城主公子,姚簡賠笑道:
“大人說笑了。我父親冷酷無情,隻因我與淩霄城大公子交好,就將我逐出家門,任由我自生自滅。依我看,他就是偏心我妹妹姚篁,故意如此苛待我,好為她鋪平道路。”
他握緊拳頭,義憤填膺:“我算是看透了,所謂的名門正派,就沒一個好東西!”
“說得好。”
魔修為他喝彩,魔修為他點讚,“姚公子,你這就叫做‘棄暗投明’啊。隻要你好好乾,魔君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魔修又扭過頭去,細細打量那些不慎中招的女修。
貪婪的目光如同蛞蝓,從她們臉上濕漉漉、黏糊糊地爬過。
“漂亮,真漂亮。也隻有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才能養出這通身的清純氣質。我就喜歡……”
“你彆碰我!”
有女修厲聲道,“卑鄙無恥,齷齪下流的東西!你最好趕快殺了我,否則我必將你碎屍萬段!”
那魔修怪笑一聲,搖頭道:“你太老了,我不愛你這樣的。我看看……”
他在人群中掃視一圈,忽然雙眼一亮,拽著季小北的頭發將她拖了出來:“好,就你了。我喜歡年紀小的,越嫩越好,哭起來聲音也好聽。”
季小北哪裡見過這種場麵,當場嚇哭,掙紮著嘶喊道:“你,你要乾什麼?!救命啊,放開我!我告訴你,我可是季家——”
“我管你是誰家的。”
魔修劈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將她摜倒在地上,“進了黑市,那就是我們的貨!鳳子龍孫,我們可沒少賣過。有本事,你就托夢給家裡人,讓他們找我報仇啊?”
“你,你……你彆過來,彆過來……”
季小北抽抽搭搭地流淚,“我錯了,求求你,放過我吧……”
她這副柔弱可憐的模樣極大取悅了魔修,他隻覺胸中一股邪火升騰,口角幾乎要滴下涎水,伸手便向她領口抓去:
“放心,隻要你好好伺候我,我一定待你不薄……”
忽然間,山林中吹起了一陣清風。
這風當然吹不到室內,隻是天上流雲隨之飄散,熹微的晨光透過窗欞照入,如同一道金線穿過塵埃飛舞的空氣,在地麵上投落明亮的光斑。
魔修厭惡這道光,隻看了一眼就彆過臉去,準備繼續動作——
然後,他發現自己手沒了。
手沒了。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原本他右手所在的位置,此刻隻剩下一片光滑的橫截麵,鮮血像噴泉一樣躥起三尺高,在半空中開出一朵絢爛的紅花。
過了很久,他才驚恐地意識到,方才投落的那道日光之中,混入了一道劍光。
劍光冰冷,卻完美無瑕地融入了溫暖的朝陽之中,仿佛於冰天雪地間看見曙光。
“什麼人——”
魔修用僅存的左手握上武器,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人一巴掌重重扇飛出去,後背狠狠地撞上牆壁。
……不對,這是人嗎?
什麼人能有這麼大的巴掌,這麼強的力道???
“你……是……”
他半張臉不成人形,勉強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抬頭望去。
鐵塔一般矗立在他麵前,一巴掌將他拍成飛餅的,不是人類,而是一隻大熊貓。
大熊貓。
熊貓。
貓。
魔修:“??????”
就在此時,他耳邊響起一道清澄通透的女聲,含著點悠閒自得的笑意,如環佩交響,如風中鈴鐸。
“小魔修,你是否有許多問號?”
循聲望去,隻見一道纖細高挑的人影,側身斜坐在另一團龐大的黑影上,逆著光緩緩行來。
近身後他才發現,那團黑影是另外一隻熊貓,人影卻是個身量苗條的女修,通身紅白二色,腰懸長劍,手中一柄紅紙傘,一襲白衣外罩著一領大紅鬥篷,鬥篷邊緣滾著一圈細密雪白的絨毛,有幾分像是仕女圖裡《昭君出塞》的模樣。
那女修容顏也堪比昭君,琪花瑤草一般,遠山眉、剪水目,妍姿豔質,霞裙月帔,灼灼地撞入人眼中,好似一樹迎著朔風冷雪怒放的山茶。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時節,冰雪尚未融化,花已零星開了一些。女修一路行來,手中的傘麵上便堆著些紅紅白白的落花,仿佛彆具一格的織錦,花光映著容光,越發明麗不可逼視。
“我第一次畫隱身符,效果比想象中更好。”
她盈盈笑道,“直到斷手之前,你都沒發現我,是不是?”
“你……你是……”
魔修看不透對方修為,心中驚悸。姚簡和其他同夥見狀,當即一擁而上,將那膽大包天、孤身深入的女修團團包圍。
“閣下獨自一人來此,膽子倒是不小。大人,就由我來打頭陣——”
姚簡這些年投奔魔修,做走狗做得業務純熟,套話張口就來。但他隨即意識到,眼前女修的容貌似乎有些眼熟。
“等一下,你是……”
然而,他記得這個女修,對方卻不記得他。
畢竟,他隻挨過一次打,但她打過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她絲毫沒將他看在眼中,手中紙傘一轉,帶起傘麵上如雪的落花飛揚,然後——
每一片花瓣都化為利刃,在隨風飄零之前,先一步嵌入了魔修的咽喉。
直到姚簡倒地咽氣,女修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他的存在,指尖在唇邊輕輕點了一點,若有所思道:
“我好像見過這個人,是誰來著……”
“……算了,不想啦。既然想不起來,大概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出場最多三行字吧。”
她收起那柄殺人不見血的紙傘,唇角抿開一點活潑親和的笑意,又變戲法似的取出一枝桃花,遞向驚愕失聲的季小北:
“你還好嗎?路上摘的,拿著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