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屆紫微仙會的會場,據說是仙君親自決定,位於西州最大的仙城之一,其名為“朔月城”。
“二公子,‘朔月’這名字何解?以淩霄城的作風,我還以為會叫‘豔陽城’之類。”
見淩奚月徹底放棄了“靠狗攻略”的念頭,舒鳧見好就收,讓熊貓和海豹回到畫卷中,自己隻帶著謝芳年和風瑾瑜,正好一邊一個,滿滿當當地占據雙肩,像是裹了一圈雪白的毛領圍脖。
尤其是龍貓風瑾瑜,粉嫩嫩的一團,與舒鳧紅白二色的衣衫十分相襯,一眼望去賞心悅目,人比花嬌。
隻不過這朵嬌花,卻不是任何人都能攀折的。
“薑姑娘,這便是你有所不知了。”
淩奚月一路上都拿眼角斜睨著江雪聲,眉心打了個死結,頗有幾分鬱憤不平之色,但麵對舒鳧仍然十分殷勤:
“這座‘朔月城’,本是千年前魔禍中覆滅的古城,名字也是昔日的鵷鶵族長所取。如今在遺址上重建,為了紀念先祖,我們沒有改變地名。”
司非好奇地探出魚頭:“淩霄城不是以旭日自居嗎?為什麼會叫朔月?”
“當年,淩霄城還未建立,鵷鶵一族也未曾自比為太陽。”
淩奚月語帶悵惘,將往事娓娓道來,“所謂‘朔月’,與滿月相反,是指一月間月光最弱的一日,夜空昏暗,不見清光。鵷鶵先祖以此自勉,意指我族後人,當有……”
說到這裡,他濃密的眼睫輕輕一顫,仿佛細草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嗓音也隨之低沉。
“我族後人,當有潛身黑夜之覺悟,踽踽獨行之決心,不求光耀後世,不畏寂寞苦寒。縱使不為人知,不得回報,也須得初心不改,矢誌不移,如同無人得見的朔月一般,澤被天下蒼生。”
“這是鵷鶵先祖的教誨,也是昔日龍神與五鳳的共識。故而,此城名為‘朔月’。”
“…………”
寓意與現實之間的反差太過諷刺,仿佛在嘲弄昔年鵷鶵族長的高潔操守一般,舒鳧一時間無言以對。
再看這座“朔月城”,她隻覺得胸口壓著千鈞巨石,沉悶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或許,那就是鵷鶵先祖們期待的分量。
然而到頭來,他們寄托在後人身上的期待,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根本經不起歲月的衝刷與磋磨。
如今的鵷鶵族長淩山海,堂而皇之地保留“朔月”之名,卻將祖宗遺訓和風骨置諸腦後,更無半分愧悔。可見對他而言,那份沉甸甸的期許和堅持,隻不過是一個迂腐過時的笑話罷了。
果然,隻聽淩奚月說道:
“對於祖宗遺訓,父親連一個字都不認同。他認為,若要鵷鶵肩負天下興亡的重任,那麼這天下,就必須成為鵷鶵的‘家天下’。我大哥雖然庸俗、膚淺、心胸狹隘,卻在這一點上和父親誌趣相投,的確是他合格的繼承人。”
柳如漪不以為然,一挑唇角,冷言冷語地挖苦道:“想當年,龍神肩負天下,身鎮山河,可從未求過這些身外之物。”
“……你們鴻鵠,全都是這般天真嗎?”
淩奚月輕歎一聲,轉過頭平靜地注視著他,徐徐開口道:
“應龍君銷聲匿跡,生死未卜,為眾生所遺忘。而淩霄城不可一世,父親順利進階大乘,名利雙收,成為風光無限的‘天下第一人’。”
“兩相對比之下,不正說明天道無眼,隻有蠢人才會選擇自我犧牲嗎?”
“…………”
舒鳧立刻不自覺地踏上一步,擋在江雪聲身前。
說實話,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上前,完全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本能舉動。仿佛這樣一來,她便能代替江雪聲,承受淩奚月那句“蠢人”的攻訐一般。
不過,江雪聲本人似乎不甚在意,就連寵辱不驚的笑容都沒有淡去一分,反而寬慰地拍了拍舒鳧肩頭。
“淩二公子,請慎言。”
舒鳧正色道,“如你所說,我也是這樣的蠢人。當麵罵人,不太好吧?”
“我知道。”
淩奚月並不驚訝於她的反駁,微笑著搖了搖頭,溫聲道:“薑姑娘,我是喜歡蠢人的。”
舒鳧:“……”
行吧。
所以說,做人不能太黑蓮花。
瞧瞧這曲徑通幽的腦回路,鬼斧神工的語言藝術,他兩世都沒收獲愛情的原因找到了。
“而且,薑姑娘。方才還有一句話,你沒有說對。”
紫微仙會的會場選定在一處高坡之上,地勢平坦,視野開闊,四周環繞著巍峨莊嚴的石雕,有幾分像是祭祀用的高台。
淩奚月引著他們踏過漫長的階梯,一路行至山頂,這才回過身來,抬手朝某個方向指了一指。
“我確實承擔了淩霄城諸多事務,卻沒有‘大權在握’之說。新的繼承人,我父親已經選好了。”
“……”
在他所指的方向,舒鳧看見了一名與淩鳳卿有三分相像的瘦削男子。
如果將此人和淩鳳卿相比,就會發現他們風格酷似,好像是在同一套模具中澆鑄出來的。兩人同樣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下頜尖尖,長著一張令人聯想起多邊形的臉,實乃雙重意義上的“複刻”之作。
舒鳧有些懷疑,淩山海就是喜歡“刀削斧鑿一般的輪廓”,所以每次都選擇這種類型的繼承人。
在這位多邊形二號身邊,與當年的淩鳳卿一樣,花團錦簇,前呼後擁,儘是些奴顏婢膝、恭維討好之人,形形色色的諂媚笑臉百花齊放。
這一幕,與二十年前的光景何其相似?
舒鳧一眼便看出,這些年淩霄城表麵上安分不少,但論其內涵,其實沒有半分改變。
她感覺眼睛猝不及防被辣了一下,連忙轉頭看一眼江雪聲洗眼睛。
“淩二公子,這人又是哪位?”
她疑惑地詢問道,“說實話,他看上去太過平庸,要不是你指出,我還以為是個普通路人。”
“他本名‘淩川’,論輩分算是我的侄兒,父親的侄孫,原本的確是個……路人。不過,他的血緣和我們最為相近,父親已經決定收他為義子,改名為‘淩鳳川’了。”
淩奚月悠悠歎息,好像早已預料到自己今日的處境,“倘若三弟不幸夭折,繼承人也隻會是淩川,而不是我。無論我如何苦心經營,結果都隻是為他人作嫁。”
舒鳧:“……”
啊這……那你還挺慘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