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是……等待你們太久了。”
舒鳧曾經聽說過,紫微秘境構造分為“上”與“下”,或者說,分為“內”與“外”兩層。
以往仙門大比中,眾人先是在秘境之外開展淘汰賽,從中脫穎而出者進入秘境,接受紫微仙君試煉。
倘若通過試煉,紫微仙君就會現身,將優勝者接入“上一層”,給予他們寶物和傳承。
舒鳧心想,他就好像古老童話故事中,守護寶藏精靈一樣。
但她沒有想到,紫微秘境中“精靈”不是仙女,不是巨龍,而是一隻孤獨寂寞小紫鴨。
她也從未想象過,江雪聲回憶中那隻聒噪惱人紫鴨,日記中瀟灑自信“不愧是我”大哥,竟然會成為一代宗師,擁有如此滄桑而莊重聲音。
但是,無論再怎樣匪夷所思,正如謝芳年所說,那確是【鐘不愧】聲音。
遙想當年,除了鵷鶵孤芳自賞之外,江雪聲、風遠渡、師春雨、柳驚虹、鐘不愧五人,閒暇時常常玩在一處,吵嚷打鬨,親密無間。
後來,為了鎮壓天魔,江雪聲、風遠渡,以及其他三人父輩,一同進入封印之中。
他們時光就此凍結,生涯歸於永夜,當得起一句“托體同山阿”。
師春雨、柳驚虹、鐘不愧三人,各自繼任族長,率領五鳳族裔,在大戰後修仙界輾轉謀生。
麵對魔修無孔不入反撲,師春雨不忍族人受苦,心力交瘁,最終痛下決心,作出了率眾歸隱決定。
青鸞一脈,大多長於醫、陣、器、丹等雜學,在大戰中擔任輔助角色,從來就不是驍勇善戰種族。倘若沒有避世隱居,隻怕時至今日,他們僅存血脈早已斷絕。
柳驚虹多情且重情,一直與龍族後裔——也就是未來東海月蛟合作,鑽研淨化魔氣之法。他惦念著封印中母親和友人,一生殫精竭慮,哪怕逆天施為,也希望將他們喚回到這個世上。
在他壽終正寢之後,鴻鵠謹遵其遺訓,一直是龍族最忠實擁躉。
——那麼,鐘不愧呢?
這三千年來,他都做了些什麼?
為何鸑鷟會杳無音訊,從人間徹底消失?
“…………”
懷抱著這些疑問,舒鳧與眾人對視一眼,迎著雲海之中灑落光芒,邁步登上了降落在他們麵前“天梯”。
那是一道由朝霞鋪成階梯,色彩紛繁絢爛,流轉變幻不停,遠看宛如一段流動織錦。
一腳踏上,足踝浸沒在雲霞裡,就好像陷入了柔軟氈毯之中,給人以一種奇特飄飄然之感。
天梯儘頭,雲海之上,又是另外一重天地。
穿過雲層那一刻,舒鳧隻覺得眼前一花,不能視物,仿佛被強烈白光刺穿眼皮。眨了眨眼再度望去時,周遭已經變換了一番光景。
再看眾人,同樣是一臉如墜雲霧迷茫表情,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
“這裡是……”
——舒鳧認得這個地方。
在江雪聲記憶之中,這是鸑鷟一族用於鍛煉後輩修煉場,也是五鳳後裔切磋學習、共同進步地方。
如果她沒有記錯,昔日鐘不愧,曾經一次又一次從修煉場中逃脫,然後被江雪聲、風遠渡或者親爹鐘頂天,一次又一次揪著脖子捕捉回來。
他氣急敗壞,聲嘶力竭,手腳並用地拚命掙紮,甚至衝應龍君吐口水,死活不願意用功修煉。
如今,紫微仙君踏遍五湖四海、萬水千山,紫微秘境中包羅萬象,錦繡山川都近在眼前。無處不可去,無事不可為。
——到頭來,他卻選擇留在這裡嗎?
“‘不愧大哥’,他……”
舒鳧心中五味雜陳,以至於紫微仙君現身之際,她看著眼前與記憶中大相徑庭人影,一時間有些恍惚。
那是個身形高挑清臒男子,五官端正俊朗,劍眉星目,幾乎將“一身正氣”四個字寫在臉上。
令人稍感安慰是,他臉上沒有流露出明顯老態,目光清澈明亮,腰板也挺得筆直,仍是半個青年模樣。
隻不過,他那一頭令舒鳧歎為觀止粉紫色——又稱“葬愛家族色”長發,如今已儘皆化為霜雪。
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不知明鏡裡,何處得秋霜?
“…………”
熟悉修煉場上,舒鳧和謝芳年站在一端,陌生白發仙君站在另一端。
雙方遙遙相對,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
最後,還是龍貓風瑾瑜按捺不住,從畫卷中一躍而出,打破了籠罩在眾人頭頂沉寂。
“仙君,您……就是鸑鷟一族鐘前輩嗎?我們一直在找您。您安然無恙,實在是太好了……”
“……”
紫微仙君緩緩將目光轉向她,良久,終於神態平和地點了點頭,“不錯。我就是鐘不愧。”
一錘定音。
“不愧大——呸,不對。晚輩舒鳧,見過紫微仙君。”
舒鳧猛然回過神來,緊走幾步上前,向白發仙君行了個晚輩禮,語帶關切地詢問道:
“仙君,您還好嗎?我聽秘境中白鯨說,您已閉關多年,不見外客。他們擔心您身體抱恙……”
鐘不愧搖頭道:“放心,還死不了。隻不過是受了些舊傷……咳,不便見人罷了。”
他側過臉輕聲咳嗽,長眉深鎖,仿佛牽動暗傷,眼底流露出極力壓抑痛苦之色。
“舊傷?”
謝芳年聞言神色微變,立刻走近鐘不愧身邊,“讓我看看。觀你修為境界,已是化神後期,天下還有誰能傷你?”
鐘不愧後退一步,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手,眼中有自嘲苦笑一閃而過。
“當世間,化神後期以上修士,至少還有兩位。鳳君,你該明白我意思。”
“那是數百年前事情了。當年,我察覺鵷鶵一族倒行逆施,踏入歧途,便前去找淩山海理論……”
……
……
此時此刻,淩霄城。
“……?!!”
富麗堂皇大殿中,天花板上忽然浮現出一道光圈,好像憑空開了道任意門一樣,一名身穿淺金色錦袍少年從中跌落。
少年身姿輕盈,儘管措手不及,依然及時在半空中調整姿勢,身形一轉,像隻山貓一樣穩穩落地。
在他清瘦單薄肩頭,還蹲著一團煤球似黑色博美,狗耳朵和尾巴都被氣流吹得向後飛起,口中哇哇亂叫: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阿月,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彆怕,阿玄。我們……隻是回家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