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大半夜了,她其實有點困,也沒管狗皇帝怎麼想,自己合衣躺下就想睡一覺。
蕭玨見了,直接一把把人給提了起來:“不許睡。”
葉卿二臉懵逼,這狗皇帝到底想乾啥?
她盯著狗皇帝,用眼神詢問他,狗皇帝又不說話了。
葉卿覺得有點心累,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摸了摸狗皇帝的頭。
原本還在生氣的蕭玨像是突然間被定住了一般,明明一臉冰冷,但神情又莫名的有點呆。
葉卿帶著哈欠道:“我有點困。”
不是有點,是十分、非常、很困!
蕭玨就把人放了下去,還給她蓋好被子:“那你躺下聽我說。”
“嗯,你說。”葉卿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
“你父親找到了。”蕭玨道。
這句話成功讓葉卿瞌睡蟲跑了大半,但看蕭玨這一臉凝重的表情,葉卿心底一個咯噔,莫非找到的是葉尚書的屍體?
“那我父親現在何處?”葉卿帶著一絲希翼問。
“他受了點輕傷,如今在韓刺史府上。”蕭玨答。
他眼底閃過幾分陰霾,他派了不少人暗中保護葉尚書,結果還是讓葉尚書遇刺。
看來是葉尚書此行收集到的證據,讓那些人坐不住了。
葉卿得到葉尚書還活著的消息就已經鬆了口氣,她不知蕭玨在此之前是去哪兒了,但現在一琢磨,就猜測可能是有突發情況。
一放鬆下來,瞌睡蟲瞬間又上來了,她打著嗬欠道:“謝謝陛……謝謝爺。”
叫慣了,她一時間有點改不過口來。
見她困成這樣,蕭玨又有幾分不忍心,他道:“你睡吧。”
葉卿是真困了,在蕭玨說完之後她就合上了眼,沒過多久呼吸就均勻了。
她睡相一直很好,基本上睡著了是那個姿勢,醒來還是那個姿勢。
房間的窗戶沒關,夜風有點涼,蕭玨見她一直縮著脖子,便起身去關上了窗戶。
看到窗外暗沉的夜幕,蕭玨眼神也冷了下來。
這場治水,一開始就是他跟葉尚書聯手做的一出戲。
葉尚書看似平庸,實則是最通透的一個人。他官職始終升不上去,一是他沒有做出什麼顯眼的政績;二是他膽子太小了,不敢與人爭,也不敢輕易站隊。
楊相一黨的勢力龐大,仿佛已達到如日中天的地步。葉家看似在落敗,蕭玨卻知道,葉家是在韜光養晦。
先帝在位早年間,朝堂上還沒有楊相的立足之地,全靠李太傅和葉太傅撐著。葉家是外戚,太過強盛不免讓先帝忌憚,先帝便扶持了楊相,一再打壓葉家。晚年葉太傅是回鄉抑鬱而終的。
葉太傅辭世後,葉尚書表現得愈發平庸,才讓先帝打消了去葉家的猜忌。但太後是個好強的人,她怕葉家真的沒落了,自己膝下又沒有子嗣,才無論如何都要蕭玨立葉卿為後。
皇後一旦立下了,隻是沒有犯下什麼天大的過錯,皇帝都不可能廢後。
葉家一下子出了兩個皇後,葉尚書怕葉家被推到風口浪尖上,更加謹小慎微,萬事不敢冒尖出頭。族中男丁入仕的隻有他的庶子,嫡子至今碌碌無為,旁支的小子直接經商去了。看似不聲不響,但葉家如今的米糧生意怕是已經壟斷了半個大翰。
治水一事交給葉尚書,楊相一黨定不會善罷甘休。
水患爆發後,一開始葉尚書就沒有失蹤,故意傳出葉尚書生死不明的消息,是為了讓楊相一黨放鬆警惕,他趁機撒下更大的網。
葉尚書不懂治水,具體施工全靠從工部調過來的幾個人,那些人自然是聽楊相的,偷工減料私吞了大批官銀,屆時東窗事發又可把事情全責推給葉尚書。
而今在外人眼裡,葉尚書生死不明,皇帝又前往泰山封禪去了,楊相一黨清掃尾巴肯定也沒那麼快。
這一趟江南之行,蕭玨一是為了親自收網,二則是體察民生。
隻是沒想到今夜的劉府之行,又讓蕭玨發現了安王一黨的爪牙。
朝廷撥下來的賑災糧款,送到揚州太守孫明義手上,孫明義得了楊相的指示,將米糧轉賣給安王,轉而用陳米煮粥救濟災民。
劉府便是安王的一個據點,他跟葉卿在席間同劉員外周旋時,王荊就已經潛入劉府的倉庫,果然在倉庫裡發現了囤積的大批米糧。沒拆封的米袋子上印有葉家的家徽,是京城撥下來的那批賑災糧。
看來是揚州太守轉賣給安王後,安王的人還沒來得及過來把糧食運走。
蕭玨不得不說安王打得一手好算盤。
百姓對朝廷怨聲載道時,像劉員外一樣的一些大善人就冒了出來,用朝廷撥下來的米糧救濟災民,再大肆宣揚皇宮怎麼紙醉金迷,皇帝跟文武百官都不關心民生疾苦,加重百姓對朝臣的怨恨。
安王大批購買糧食,又煽動百姓,是想做什麼,已然不言而喻。
隻是蕭玨怎麼都沒想到,他讓葉卿離提前離席,本是怕他審問劉員外時用刑會嚇到她,卻不想反而讓她出事了。
揚州刺史韓朝英是他的人,王荊查明糧食在劉府後,當即就通知了揚州刺史帶兵過來。
隻是因為蕭玨一直還沒指示,他們就一直潛伏著。
蕭玨發現劉府有異動,派人一查才知是顧臨淵殺了進來。
原來這劉員外一直靠給安王送美人討好安王。
蕭玨瞬間就想到了葉卿。
他回房去找葉卿,人果然沒在屋子裡,這才轉而去關押那批女眷的地方找人。
他不怎麼想承認自己找不到人時的那份慌張。
找到她的時候他確實一下子就心安了,但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縮在牆角,心中又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好像是生在他心上的一根刺變硬了一般,現在戳到,會疼了。
那個笨蛋似乎誤會了什麼,一句話也不願跟他說。
被人誤會什麼,蕭玨一向是不太在乎的,但這次他就是莫名其妙的窩火。
他知道葉卿關心他父親的消息,所以隻能用這樣的方式誘她跟她說話。
回到床邊的時候,蕭玨盯著葉卿的睡顏看了很久,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
她的臉頰上還帶著嬰兒肥,肉肉的,軟軟的,像是戳在一團棉花上。
許是覺得手感不錯,他又戳了兩下。
睡夢裡葉卿一聲嚶嚀,奶貓叫似的,聽得蕭玨心口莫名的一顫,酥軟一片。
他趕緊收回了手,暗道一聲橋氣,嘴角卻無意識往上揚了兩分。
其實九重宮闕中一直有這麼個人陪著他,也是不錯的。
“如果你避開這一劫,我回去就給那幫禿驢重建廟宇。”他低聲道。
屋外似乎有夜鴉啼叫,蕭玨神色一瞬間變得淩厲。
他拉開房門走出去,看了一眼還候在門外的楠竹。
楠竹整個人都在發抖,垂著頭不敢看蕭玨。
今晚劉員外設宴,她原本是在外麵等著葉卿的,但是不知怎麼就被人給打暈了,拖進柴房關了起來,還是王荊把她找出來的。
“寸步不離守著皇後。”蕭玨冷聲吩咐。
楠竹連聲應是,一直提到桑心眼兒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原處。
陛下沒有罰她。
*
蕭玨離開劉府,去了外邊一片空曠地界,才沉聲道:“出來吧。”
暗處走出一個影子,半跪在地,恭敬道:“陛下,蘇太師死在了地牢。”
蕭玨眉眼一厲:“誰殺的。”
他太了解蘇太師了那老匹夫了,蘇太師若是想死,早就自殺了,不會苟活到現在。所以蘇太師隻有可能被人暗殺的。
果然,暗衛答道:“潛進天牢的刺客一死一傷,用刑後逼問出,是安王的人。”
蕭玨臉色難看:“你們都是飯桶嗎?看個牢房都看不住。”
暗衛不敢接話。
大翰曆代帝王都有龍騎衛在暗中保護,龍騎衛一共三十六人,個個身手不凡,帝王去哪兒,他們就跟去哪兒,他們一切以帝王的安危為上,甚至不會聽帝王的調遣。
先前蕭玨在宮中,忌憚著他身邊的龍騎衛,安王才不敢貿然派刺客入宮。
蕭玨也明白這一點,他強壓下怒火,吩咐道:“加強天牢的守衛,宮裡也當心些。”
暗衛領命退下。
不多時,王荊過來了,見蕭玨麵色不好,他問:“可是宮中有異?”
蕭玨負手而立,月光落在他臉上,看起來更森寒了些:“蘇太師死了。”
王荊是蕭玨的心腹,這些事情蕭玨不用瞞著他。
王荊雖是個莽漢,可心思卻細膩如塵,他道:“陛下不必憂心,蘇太師在外人眼裡早就是個死人了,兵符已經拿到,他也沒什麼用處了。”
“正是這樣,安王大費周章殺他,才更可疑不是嗎?”蕭玨反問。
王荊一時間接不上話來。
想起今日顧臨淵突然出現在這裡,蕭玨眸子一眯,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王荊麵露疑惑,蕭玨隻道:“想辦法讓顧將軍知曉,他兒子還活著。”
王荊不解:“陛下要再用顧臨淵?”
“他不願為我所用,也不能為彆人所用,你可知?”蕭玨道,“查一查蘇氏女的去向。”
王荊瞬間明白過來了,蘇太師一死,蘇太師之女若想為父報仇,必定投靠安王。屆時蘇氏女再煽動顧臨淵,顧臨淵可不就為安王效力?
王荊心中其實有幾分為顧臨淵惋惜,顧臨淵是個好苗子,在朝堂中也是年輕一輩中的楚翹,怎麼就栽在兒女情長上了。
*
次日,葉卿睡了個大懶覺,醒來就發現整個劉府隻剩自己和楠竹孤零零兩個人了。
她有點懵,問楠竹:“陛下呢?”
楠竹道:“陛下跟韓刺史一同巡視河道去了。”
葉卿點點頭,這春夏交接的季節,經常暴雨。這水若是治不好,隻怕事態還會嚴重。
“那陛下有說讓我做些什麼嗎?”在宮裡她是得過且過,懶散度日,但狗皇帝帶她來這災區了,狗皇帝自己忙進忙出的,她若是不做點什麼,葉卿心底就有些負罪感。
楠竹搖頭。
葉卿一時間有點迷茫,想起這還是劉府,便問了一句:“這府上的人怎麼處置的?”
楠竹想起劉員外被挖掉的兩顆眼珠子就臉色一白,怕膈應到葉卿,她隻道:“這府上的人拐賣人口,全都被關進大牢了。”
既然關進大牢了,自然有官府的人去管,葉卿也就沒再過問。
她肚子真有點餓,房門就被敲響了。
楠竹前去開門,進來的是個裹著頭巾的中年婦人,婦人用托盤端了兩碗粥和一碟鹹菜。
“韓大人早晨吩咐我給夫人送過來的。”那婦人應該是揚州本地人,帶點揚州口音。
她一說是韓大人吩咐的,葉卿就放心了許多。
她親自向這婦人道了謝,昨天蕭玨他們到底做了些什麼,葉卿並不知曉。現在外邊什麼情況,她也不清楚,便有意向這婦人打聽:“您原先是在這府上當差的?”
婦人連連擺手,她不知葉卿的身份,但見葉卿和善可人,不免話多了幾句:“我是一大早從廬陵那邊趕過來的,我男人是衙門裡當差的,自從水患以來,他就跟著韓大人四處跑,腳上水泡都爛了好幾遭。衙門裡人手不夠,我就跟著過來幫忙,粗活累活什麼的我做不了,但是煮個粥什麼的還是在行的。”
這揚州城,也不像昨日那個姑娘說的那般,全是貪官壞人。
葉卿捧著粥碗,心中有些感慨。
想起這婦人說的人手不夠,她便自告奮勇道:“大娘,你們那邊還缺人嗎,我過去幫忙。”
婦人早晨看到過韓刺史對蕭玨畢恭畢敬的樣子,她猜測蕭玨應該是個朝廷的大官。在她看來,葉卿是大官的夫人,她自然不敢讓葉卿去跟著忙活,便道:“夫人是金貴的人,到這窮鄉僻壤來已是屈尊,您能跟隨大人一道過來看看,咱們心中便是感激著的。”
這婦人這般說,葉卿也不好強求,見她拘謹,便先讓她下去了。
吃完粥,葉卿才帶著楠竹準備上外邊看看,她不敢走遠,但見劉府周圍都有護衛,便知道這裡是安全的。
走到前院的時候,才發現外邊人聲鼎沸,大門敞開著,排隊領粥的難民熙熙攘攘排成了一條長龍。
院子裡用幾張方桌拚成了長案,桌上放著好幾個粥桶,粥桶旁邊還放了幾筐饅頭。
每個難民領一碗粥,再拿一個饅頭。
不斷有官兵拎著粥桶從廚房出來,又把桌上的空粥桶拿進去。
想來是這一片地方都被大水毀得嚴重,搭建粥棚又比較費時費力,官府乾脆把劉府給改成官府的施粥地點了。
葉卿見幫忙施粥的一個婦人手因為長時間舀粥,手酸得都在發抖了,給一個難民舀粥的時候還弄灑了,燙到了難民手上。後麵的難民還排著長隊,但是這邊又沒個人能接替這婦人一下。
因為之前跟那個送粥的婦人聊過幾句,葉卿便猜測這個婦人應該也是同丈夫一道過來幫忙的。
她看得有些心酸,這樣的大災,受苦的是那些難民,但這些官府的人也同樣辛勞。
貪官可惡,但並不是每個當官都那般可憎。
葉卿走過去,笑著對那個婦人道:“大娘你歇歇,我幫你盛一會兒。”
婦人胳膊酸得都抬不起來了,有人幫她他自是十分感激,但見葉卿衣著體麵,氣度不凡,又有些惶恐:“這……這怎好勞煩夫人。”
“無事的,我就代你一會兒。”葉卿接過了婦人手中的木勺。
楠竹嚇得快哭了,她道:“夫人,我來吧。”
這句身體再不爭氣,盛個粥還是能行的,葉卿對楠竹道:“你幫我拿碗,一會兒我手酸了,你再換我。”
楠竹見葉卿堅持,隻得作罷。一邊遞碗給葉卿盛粥,一邊從竹筐裡拿饅頭遞給難民。
那些從廚房送粥過來的官兵也不知葉卿的身份,跟人一打聽,但誰都不清楚。不知怎麼就傳出了朝廷派了欽差過來,葉卿是隨行的欽差夫人的說法。
後麵排著長隊等著領粥的難民,見有人領了粥還拿了饅頭,不免驚異:“今天劉府還發了饅頭?”
旁邊有難民糾正他:“什麼劉府,這是官府的人在施粥。”
“哎,我前些天還聽說是劉大善人府上在施粥。”
“聽錯了吧,我瞧著那些施粥的都是衙門的人呢!”
原先被劉府收買起哄的難民,趕緊嚷嚷道:“原先是劉大善人施粥,官府今個兒抄了劉大善人的家,這些狗官就是看不得我們好……”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後麵的難民擠了出去。
“聽說朝廷派了欽差大人過來!欽差夫人還親自在這邊施粥!”
“欽差夫人都親自過來了?我擠前邊看看!”
“我剛才領粥看到了!當真是欽差夫人在施粥!”
難民們一窩蜂似的往前邊擠,嚷嚷著想看看欽差夫人,被劉府收買的難民嗓子都喊啞了,他弱小的聲音依然淹沒在無數人的嗓門裡,壓根沒人理會他在說什麼。
蕭玨查看了河道回來,聽說葉卿在前院施粥,還微微一愣。
正門那邊人山人海,連隻蒼蠅都飛不過去,蕭玨從側門繞到了前院。
他靠牆跟站著,麵上有些懶洋洋的,一雙狹長的眸子鎖住那邊給難民施粥的葉卿。不知是不是今天的太陽有些晃眼,他突然覺得葉卿臉上的笑容明媚得讓他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