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鎮的鎮長家裡,或者說,是已故的前鎮長家裡,掛滿白帆,鎮長夫人神情麻木。
半年前,她的丈夫死了,兩天前,她的兒子也死了,接連喪夫喪子,這個中年女人快扛不住了,頭發都已經花白。
麵對前來吊唁的人,鎮長夫人毫無反應,因為這些人她都不怎麼認識。
她丈夫死的時候,來的都是丈夫的部下、朋友,都是熟悉的人,但這幾個月來,那些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
再之後,她兒子的那些朋友也都一一死去。
對此,有人說他們父子惡事做儘,這是報應,有人說是有人盯著這麼一群人報複。
無論是哪一種,都沒有人願意再和他們家扯上關係。
除了鎮長夫人這個母親,沒有人為這個年輕人的慘死感到惋惜和痛苦。
一雙沾滿泥土的靴子來到靈前,送上一朵白菊花,然後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夫人,一年前的這天,我說過,你們把兒子教成這樣,會後悔的。所以現在,你後悔了嗎?”
鎮長夫人終於有了反應,慢慢抬起頭,看向對方。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五官刀削一般的深刻,相比這個年紀,他的發根已經全白了,眼神裡透著十足的滄桑和冷漠。
鎮長夫人有些茫然,接著漸漸有了些神采。
她想到一年前,兒子被指控殺害並分屍了一個小女孩,她當時是那麼憤怒,覺得這是天大的汙蔑,她死死護著兒子,對想要上前抓人的警探怒目而視,破口大罵。
那些警探當中,就有眼前這人,而且,他是最激動憤怒的那個。
因為,他就是那個女孩的父親。
他當時說,把兒子教成一個殺人魔,她會後悔的,她終會嘗到痛苦的滋味。
而今天,這句話好像實現了。
唐警探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剛剛失去了兒子的女人,眼裡都是冷漠和厭惡,一如當時這個女人看他的目光。
鎮長夫人忽然激動起來,從地上爬起來,撲向唐警探:“是你!是你殺了我兒子!為什麼要殺他!我兒子沒有殺你女兒,他是冤枉的!他沒做過!”
唐警探被撞得向後退去,其他人忙把鎮長夫人攔住,場麵一時亂哄哄的,靈前的菊花撒了一地,被人踩踏成泥,隻有鎮長夫人如同母獅一般淒厲的叫罵聲一聲聲地響起。
唐警探麵無表情地說:“不是我殺了他,是惡魔殺了他,如果正義不能在這個世間實現,那麼,就讓更大的惡魔出現,以惡製惡。”
同事們都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眼裡透著畏懼。
這一年來死去這麼多人,他們當然都有調查,查來查去發現,所有死者都與唐警探女兒的案子有關,就連死法,都十分相似。
受害者是被分屍的,所以這些施害者也是被分屍的,區彆隻是前者是被死後分屍,後者卻是被活生生切成肉塊的。
他們有懷疑,而唐警探也有動機,所以
,剛開始,唐警探被拘留了,包括他的父親老唐,也被抓了。
然而,他們被關押期間,還是不斷有人死去。
他們嫌疑是沒了,但鎮長不願意把他們放了,然後,鎮長就死了。
大家都怕了,這個案子太離奇,好像真的有惡魔在複仇索命。
就連鎮長都死了,其他人也不敢頭鐵,隻能把父子倆無罪釋放。
然後,所有涉事人還在不斷地死亡,人們在驚恐之餘,也慢慢鬆懈下來。
畢竟,死的都是和那個案子有關的人,問心無愧的人好像也不用擔心。
但是漸漸的,他們發現稍微沾點邊的都死了,阻撓調查的、做了假證的,全都死了。
於是又人人自危起來。
也有人提議要重審小女孩的案子,把真正的凶手繩之以法,好結束這一切,但即便如此,調查依然不順利,因為時間過去太久,證據已經都被銷毀了。
倒是還有凶手之一因為過於懼怕而自首的,其實是希望能夠因為自首而得到警方的保護,但當晚這個凶手依然死了。
被關在警局裡麵,確認無比安全的環境中,依然變成了一堆肉塊。
人們是真的怕了。
這真的不像是人類的手段,大家都開始相信,真的有一個非人類的存在。
然後大家都擺爛了,隻想離這個案子越遠越好,生怕沾染上一絲一毫。
所以,外界雖然傳警探們追查案子卻毫無線索,但事實上,他們根本就不願意追查。
而在他們曾經的頂頭上司,那個阻撓過小女孩案調查的豬頭局長也變成一堆肉塊死去後,就連對唐警探明裡暗裡的懷疑,大家都不敢懷疑了。
他們把所有涉事人列出一個名單,就看著這些人一個個地死去,直到隻剩下那個真正的主謀:鎮長兒子。
然後,兩天前,鎮長兒子終於也死了。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這一切要結束了吧?
再也沒有人會死去了吧?
今天唐警探要過來吊唁,於是他們就一起來了。
沒想到一來就發生了衝突。
“是你,一定是你殺了我的丈夫兒子!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鎮長夫人喊叫著,披頭散發,宛如瘋魔。
而在場其他吊唁的人抬起頭來,都用猩紅的,仇恨的目光看著唐警探。
他們都是這一年來死者的家屬,他們找不到凶手,他們不知道該恨誰,但既然,死去的親人是因為卷入那個小女孩的案子而慘死,那他們自然隻能恨唐警探。
隻不過,忌憚於那看不見的惡魔,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唐警探對此毫不在意,正如他當年拿不到實際性的證據,這些人也不能證明,這一場場死亡和他有什麼關係。
既然都沒有證據,那麼,能不能報仇、怎麼報仇,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他看向靈堂上那巨大的遺照。
照片上的青年依然
是一副吊兒郎當目光不正的樣子,這樣的人,要是早點死掉就好了。
他閉上眼睛,在心裡默念女兒的名字。
寶貝,安息吧,傷害過你的人,都下地獄了。
“啊,天上!天上是什麼!”
外麵忽然喧嘩起來,大家都出去看,然後一個個都大呼小叫起來。
唐警探起先並不在意,直到聽到從天上傳出來的聲音,甚至那個聲音還在說“小鎮今天還會再死兩個人”。
他一下睜開眼睛,也走了出去。
抬頭看天,被天上那個小鎮驚到了。
天上怎麼會出現畫麵!
天幕【你們可以猜一猜,這兩個即將死去的人是誰。】
人們焦急擔心地議論開了:“還要死兩個人!不是已經死完了嗎!”
“這兩個人是誰?不可能是我吧,我可什麼都沒乾,去年調查那個案子的時候,我可是很積極的!唐哥,這你是知道的!”
“是啊是啊,唐哥,當時你被局長勒令不能再查,我還給你偷偷地行方便呢!”
大家都簇擁著唐警探,極力表達自己的無辜和付出,生怕下一個被報複死去的人是自己。
唐警探卻無心聽他們的話,他也很困惑,為什麼還要再死兩個人?
他父親要把所有涉及到的人全部殺死,他是知道的,一開始他也覺得有點過了。
但父親非常固執,加上他也確實痛恨所有人,就沒有阻止。
可是,現在名單上的人已經死了,父親還想殺誰?
天幕【不過比起死者是誰,我可以先告訴大家,凶手是誰。】
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後齊刷刷地看向天空。
凶手!凶手的身份要被揭露了嗎?
真的存在凶手,而不是惡魔嗎?
慘死者的家屬急切地看著天上,唐警探的同事們看看他,見他一臉平靜,似乎並不害怕被曝光,也都看向天上。
整個小鎮的人此刻都急巴巴地看著天幕,豎起了耳朵。
隻要知道凶手是誰,就能將之抓住,然後他們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老唐也看著天幕,乾枯的手不由得攥成拳,不過他的表現沒有引起懷疑,因為攤位上的客人和周圍其他人此刻也都非常緊張,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來。
陳大姐也緊張地看著天,她沒看到,她手裡的小黃鴨的脖子也慢慢轉動,看向了天幕。
天幕【這個凶手就是——】
人們屏住了呼吸。
天幕【一隻動物。】
大家:???
所有人都愣住,動物?不是人,不是惡魔,而是一隻動物?!
什麼動物能做出這種事?
隻有唐警探和老唐,在不同的地方,做出了同樣的反應。
他們都是內心一緊。
被知道了!
這個天幕一定知道了所有事情!
鎮長家裡,人們
都不由得看向唐警探,凶手居然是一個動物!難道是唐警探家養的動物?
街頭,老唐意識到了不妙,他的複仇計劃可能即將在最後一步被終止。
他低頭默默地往機器裡加了一勺黃色的糖,拿了幾個竹簽子,把糖絮裹上,然後又把這小小的黃色棉花糖從竹簽子上抽下來,稍微捏得小了點,放進口袋裡。
然後走出了攤位,默不作聲地離開。
人們都為天幕的話而震驚和討論,沒有人注意到這麼一個老頭的離開。
天幕【這個動物,它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動物,它非常蓬鬆,但隻要一捏,就會被捏成一個小團。】
人們:???
這什麼動物?
“動物形狀的氣球嗎?隻要把氣放掉,那確實就隻剩下一團了。”
“可能是長了很多毛的動物,看起來很大,其實都是毛。⒊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會不會是麵團做的動物?”
陳大姐也在好奇,喃喃自語:“蓬鬆的,一捏就會變小的動物,是什麼動物?”
她手裡的小黃鴨一點點地把脖子轉回來,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嘴角慢慢牽起,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然後身體一點點蓬大起來,眼看著就要從簽字上跑下來。
天幕【這個動物,它還甜絲絲的。】
“甜?”陳大姐腦海裡像是閃過了什麼,但又感覺抓不住。
一陣風吹過,她手裡的小黃鴨棉花糖被吹得搖擺變形,她看了一眼,覺得這個鴨子好像比剛才大了一點,外形也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她沒有多想,隻以為是被風吹變形的。
不過,看著這隻小黃鴨,她忍不住想起天上的話。
一隻動物……
蓬鬆的,一捏就變成很小的一團……
甜絲絲的……
她心裡打突,一股陰森森的寒氣從腳底板竄起,讓她整個背脊後腦勺都冰冷冰冷。
她打了個寒戰。
怎麼、怎麼好像都能對得上!
她看著小黃眼的眼睛,小黃鴨依然被風吹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小黃鴨的眼睛比剛才黑了不少,還大了一圈,有種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感覺。
而且它的嘴巴好像在動!
陳大姐吞了口口水,腦海裡突然想起一件事。
有人說,死去的人,都和老唐孫女那個案子有點關係,再想想剛才老唐那叫人瘮得慌的話,一個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
她一個哆嗦,看到不遠處有個垃圾桶,慌忙走過去,把小黃鴨往裡麵一扔,看到邊上有一袋垃圾,還把這袋垃圾丟進去,把那個小黃鴨直接壓扁。
怕壓得不夠嚴實,她還把菜籃子裡的菜都倒進去,連籃子也扔了進去。
最後還把垃圾桶的蓋子給蓋上了。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和你無冤無仇,彆來找我彆來找我!”
然後她就跟屁股後麵有鬼在追趕一樣,慌忙往家
裡跑去。
她卻沒有看到,在她跑遠後█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那個垃圾桶動了動,接著蓋子被頂了起來,一隻黃色的鴨子翅膀緩緩地伸了出來。
天幕還在繼續【這個動物一經出現,必須要殺掉它鎖定的目標,不然,就算把它捏扁、踩爛、融進水裡、埋進土裡,都是沒有用的。它就像一個詛咒,隻有血液和人命,才能讓它消失。】
陳大姐聽得頭皮發麻,啊啊啊地大叫著,捂著耳朵一個字都不想聽,在她聽來,這一個個字才像是最可怕的詛咒。
“不是我!不要跟著我!我什麼都沒做!”
她卻沒發現,自己越跑越偏,周圍的人越來越少,然後,她被自己的腳絆倒,重重摔了下去。
她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隻見一個巨大的黃色影子站在遠處。
那黃色的身體,橘紅色的嘴和腳,藍色的紳士帽,不是那隻棉花糖小黃鴨又是什麼?
小巧精致的棉花糖放大到比人還大之後,就隻剩下了恐怖。
甚至它的身體看起來臟臟的,一看就是剛從垃圾桶裡爬出來,那個紳士帽上還頂著一片菜葉。
陳大姐心臟都停滯了,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角幾乎都要裂開。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眨眼,小黃鴨近了一點,再一眨眼,又近了一點,就好像抽幀式地剪輯手法,又好像幽靈在瞬移飄近一般。
陳大姐嚇得頭皮都要炸開,手忙腳亂爬起來:“救命!救命啊!!!啊啊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她爬起又跌倒,跌倒又爬起,摔得鼻青臉腫,一身的傷,然而小黃鴨還是越來越近,最後隻剩下幾米的距離。
“嘎!嘎嘎!”小黃鴨的眼睛黑洞洞的,橘黃色的嘴巴動了動,發出了一種難以描述的粗糲叫聲。
翅膀慢慢抬了起來,翅尖的糖絮已然變得無比鋒利,一根一根羽毛都閃著近乎血紅的妖異光芒。
這,就是它把一個個人切成肉塊的真相。
它一步步朝陳大姐走去,陽光照在它身上,一個模模糊糊的巨大影子落在陳大姐的身上,宣告著死神的到來。
陳大姐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歇斯底裡地哭喊著,但她的身體還是一點點被陰影籠罩了。
天幕【這隻動物,會看著目標苦苦哀求,狼狽逃跑,但無論怎麼逃,都逃不出它的魔爪。它喜歡看著獵物在恐懼中掙紮,然後再將之一點點虐殺。】
小黃鴨抬頭看天幕,烏黑的眼裡透出不解和憤怒,行為和心理被明明白白剖析,哪怕它不是人,也覺得受到了冒犯,玩弄獵物的樂趣頓時消弭無蹤。
它低下頭,準備解決掉這個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