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份嫁妝】
直到歐羅拉雙腳邁進客宿的咖啡店的大門後,身上沉重的枷鎖才脫落。
店內,烘焙好的咖啡豆被研磨成細膩的粉質,發散著陣陣令人沉醉的木果香氣。她眯眼輕輕嗅了口,略帶些苦味的氣息在鼻腔裡擴散開,瞬間讓她耳目清明。
歐羅拉正要上樓,眼角的餘光掃過手裡的羊皮卷上,停落片刻後就再也移不開。
男女雙方將自己的半生交給一支雕花的木質蘸水筆,用一瓶不知產地的黑色墨水,將名字留在了屬於對方的羊皮紙上。等墨水乾涸,白紙黑字,似乎就是兩顆堅定不移的、毫無悔意的心。
令人遺憾的是,這神聖的一刻,無關乎愛情。
但又使人琢磨不透:少女和青年的儀式,不含絲毫脅迫——至少從他們臉上,可以看到毫不勉強的舒心笑容。
或許一切都是意外,卻也擔得起一句剛好。
於萬千種可能中,恰巧趕上最好的選項。
她收回腳,不由地想起簽完婚書後那一幕小插曲——
在沃德辛斯基伯爵的宅邸完成的定親儀式,身為長輩至少要出席結尾。確認婚契成立的時候,歐羅拉正要把婚書遞給伯爵核查,不料身邊新晉的未婚夫先生要比她快得多。
她看著伯爵連連點頭,婚書被卷起係好後還給青年。來自巴黎的紳士側耳告訴少女,她的那份不用核對,順帶還附贈了一枚和煦的笑。
被咖啡香氣包圍的歐羅拉,回憶起那對伯爵夫婦毫不反對的表情,加上某個百合花一般的青年,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她甩甩頭,不禁好笑自個兒過於敏感了。
婚契書啊……
從未料想過,來到十九世紀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賣”了個好價錢呢。
“歐羅拉,你回來了。”
陷入自我世界的少女正幽幽歎氣,聽到熟悉的聲音偏過頭,看到佩蒂特正坐在櫥窗的餐桌前,手裡的繡崩上飄落著零星幾朵絲線繡成的小花。
就像出海的船總會歸港一樣,她立即快步過去坐下,將所有的感歎和唏噓都拋之腦後。
“是的,柯塞特嬤嬤,你的事都辦好了嗎?”
店主適時地給窗邊的客人端上香醇的牛奶咖啡,告知鋼琴已經修好,輕易便收獲一份來自少女的驚喜感謝。
長者以頷首示意,未曾移開過分毫視線。
杯勺在歐羅拉的指尖輕轉,將深棕與暖白攪拌成更加溫柔的顏色。佩蒂特看著自家小姐恬淡的笑,臉上的肅穆便柔和了好幾分。
霎時間,她不知該如何回話了。
*
今天讓歐羅拉獨自前往沃德辛斯基宅邸,是佩蒂特思考良久後作出的決定。
即使這或許違背了她的職責。
自小姐從高燒中醒來,已有些許時日。教導嬤嬤無時無刻不再感激上帝,能讓少女重新恢複健康。
就算她丟掉了過去的記憶。
就算她對自己不再如往常親昵。
失去記憶的歐羅拉很不一樣。
她似乎更獨立,更自主,也更堅強——尤其當她坐在鋼琴前,整個人都會迸發出奪目的光芒。
佩蒂特幾乎快分不清究竟哪一個小姐才是真實。
她隻知道,現在這個小姐,對她是陌生的。
陌生,就意味著距離感。
以至於佩蒂特最近總被某個念頭困擾:她,是不被需要的。
小姐學東西很快。
她能切近歐羅拉生活的地方,忽然越來越少。
年長者照顧了少女整整十八年。
她說不清這種滋味是為什麼——但如果這是小姐期望的,她隻會祈禱屬於“歐羅拉”的人生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