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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
正在餐桌上切著小牛排的李斯特不知為何打了個噴嚏,他扯過一旁的餐巾掩住口鼻,向對麵的女士報以歉意。
身體向來好到讓人嫉妒的匈牙利人,不禁懷疑是不是大清早換了太多套衣服導致他有些著涼。
“瑪麗,我沒事。可能有誰想念我了吧,畢竟我是李斯特呢。”他向金發的年輕夫人眨眨眼,重新拿起刀叉,“繼續我們剛才的話題,怎麼樣?”
“嗬,是啊,你是李斯特,所以總有人把你掛在心裡……即使你在我的餐桌上。”
“嘿,瑪麗,我在這裡,就在你麵前,這還不能讓你安心嗎?”
李斯特放下餐具,望著麵帶鬱色的金發美人,笑意如同漣漪的擴散,一圈圈漸漸消失不見了。
瑪麗·達古,她曾經美好得能讓日內瓦湖黯然失色[2],近來卻越發陰晴不定。她像是陷入某種焦慮裡出不來,極易讓自我沉溺在那些小細節中無法呼吸[3],連帶著讓爽朗的匈牙利人都無法敞開胸懷。
“讓我安心,親愛的弗朗茨,你怎麼能讓我安心……你看看,你讚賞那個人‘鋼琴好得像另一個肖邦’,你要給她推薦信——上帝啊,你神聖得不似人間造物,能不能多想想你自己?”
“我自己?瑪麗,我並不覺得給予一個優秀的音樂家有什麼不妥,更何況我喜歡她彈我曲子的樣子……克拉拉都不願意按照我的原譜來[4],她能彈完我的練習曲——你知道,這有多神奇嗎?”
他企圖將他內心的歡喜傳達給她,這心情無關風月,隻是鋼琴家對音樂最本真的赤誠。
但她扔掉銀刀叉,青花的瓷盤被撞出尖銳的響聲。
“哦,一個像你又像肖邦的鋼琴家……哈,我無比慶幸是‘她’——你總是沒有危機感,我的神靈。”
“達古夫人!”
李斯特推開椅子站起,他將身上的餐巾放到餐盤邊,將心中的翻騰的情緒壓下。
他無法對她生氣,他本就不願意生氣。他隻難過為什麼所謂的真愛不能真正的理解他。
“弗朗茨·李斯特永遠期待看到每一個天才降臨,不需要任何理由,我永遠自信在鋼琴的世界裡有我的位置。”
“等你心情好些了,我們再聚吧。”
……
原本完美的聚餐,竟以不歡而散收場。
伯爵夫人悲切得抬手砸碎一隻高腳杯。聽著玻璃四散分離的聲音,她心裡的難過這才稍稍減輕。
弗朗茨真傻,他覺察不出近來巴黎樂壇的風向嗎?
李斯特應該是作曲家,還得是全法蘭西最好的作曲家——她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動搖這條真理。
“來人——給我準備紙筆,我要給她寫信,馬上!”
那個來自波蘭流浪的詩人,絕對不能讓他再影響她的音樂國王了。
……
李斯特會到公寓的時候,肖邦正坐在沙發上等著他。
茶桌上放著一大盤來自某位小姐的薑餅,這讓沒好好用完餐的匈牙利人更加胃空了——歐羅拉送他的那袋薑餅,今天去見瑪麗的時候他偷偷和布蘭妮[5]一起消滅乾淨——其中大多數都進了那隻小可愛的肚子。
“看你盯著薑餅的樣子,親愛的弗朗茨先生,想吃?”
“說吧,弗裡德,你又想讓你的好友效勞些什麼?”
“寫推薦信,給她。我監督你,寫完就可以吃,全部。”
“魔鬼。你還不信任我嗎,親愛的弗!”
匈牙利人氣不過,直接抄起一塊薑餅就丟進嘴裡。
充滿治愈的香氣,頃刻間就讓他所有的不快都撫平。金發的鋼琴家發現,他果然還是喜歡和同行和好友們呆在一塊。
“紙筆就在旁邊,吃完就好好寫。”
“弗朗茨,你想聽什麼曲子?”
聽著前半句就哀歎自己命運的李斯特,被肖邦後半句定在了沙發上。
愛情的力量這麼偉大?弗裡德竟然會好心給他彈個小曲?
“因為你一幅快哭出來的模樣,是在太讓我眼睛難過——行吧,你無權選曲子,我彈你聽,好好寫!”
波蘭人彆扭的關心,讓匈牙利人瞬間就癱靠在沙發上。
他扯開自己的領結,心中鬱結一掃而光——他所有的堅持都是值得。
“肖,你也給她寫推薦信吧?”
“動動你的腦子,李。”
“我從來不出錯,你忘了從我這送出去的、屬於你的通行卡片有多少了?你是我的朋友,被我纏著寫份推薦信再正常不過——”
“……”
“想想吧,肖邦的推薦信,歐羅拉的音協指引有它——你不覺得,非常圓滿嗎?”
“……”
鋼琴聲突然停止。
李斯特錯愕地抬起頭,發現肖邦正扭捏地站在一旁。
“把紙——嗯,給我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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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音樂協會。
第二次踏進這座殿堂,歐羅拉懷揣著三份給予她無限勇氣的信件。
女性,鋼琴家,這次一定可以被承認。
“嗬,小姐,又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