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又開始咳嗽, 無力繼續彈風譜月了……
神啊,我沒有聽錯吧?
我那幾乎沒眼回顧的糟糕求婚竟然得到回應了,還是肯定答案!
歐羅拉感覺像在做夢一樣。她走在路上的每一步, 都帶著輕飄飄的虛浮。
事情如願解決,一切按照期望的樣子發展,按理說她應該高興——接下來隻需安心等著去巴黎的日子, 去追尋肖邦的音樂就好。
但她說無法忽略心間的那份在意, 好似現在她所經曆的都是虛幻。
手心裡的金幣已被捂熱,金屬的質感反倒將歐羅拉拽回了現實。
她下意識地望向身邊的人。
和青年相差一個身位,少女隻能看到青年的側臉。比起正臉來,他的側臉多了幾筆剛毅的線條, 鼻梁並不平直,但在這折角下,唇被襯托的格外柔和漂亮。
見鬼,我到底在看什麼啊!
歐羅拉用力地捏緊握著金幣的手, 偏過頭將青年的麵容從視網膜上趕出去,卻把他耳畔那縷鬆軟的發絲卷隨著步履跳動的畫麵, 記在了腦海裡。
金路易, 等值一節肖邦的鋼琴課啊……
這個人,我又能給予他什麼呢?
“到了, 小姐。”
溫和的男聲給出提醒,歐羅拉回神,發現他已經領著她來到音樂室裡的聊天小茶幾前。
少女下意識地去搜索她打包好的那疊樂譜, 原先放置的位置早已沒了它們的蹤跡。
但願肖邦的樂譜能得到最好的對待。
再一次暗自祈禱後,歐羅拉察覺到有一道視線安靜地停落在她身上。她即刻抬起頭, 對等待著的青年赧然一笑。
“您先在這坐下吧。我去取我的那份婚約書, 順便再去找這家主人借點筆墨。請您在此稍等我片刻。”
他紳士地領著她坐下, 站在矮茶桌前向她說明去向,得到她的點頭示意後才徑直離開。
安靜重新回歸大廳。
歐羅拉總算能好好呼吸了,這樣的經曆太過於耗費心神。她將金幣收進裙子的口袋裡,聽到輕微的碰撞聲後,恍然發現自己似乎遺漏了某樣東西。
想起佩蒂特嬤嬤的叮囑,加上在沃德辛斯基大宅裡遭遇的種種,少女輕哼一聲,隨即決定不把這小小的物品送出去。
——不管它是什麼。
再次將婚書攤開,歐羅拉在茶桌上細心地將羊皮紙上的褶痕捋平。
這是一張未曾使用的婚契,除了幾段空泛的、被無數美好詞彙修飾的賀詞句段外,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
當然,寫下這份契書的人字很好看,手寫的字體彎彎繞繞,但多少將紙張沾上些人情味。
沒有署名。
少女這才驚覺:她和那個男人在玫瑰花園裡聊天半晌——噢,他都馬上要成她未婚夫了,她竟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啪——
那隻能在鋼琴上彈出美妙旋律的右手,乾脆地落在了額頭上。
猛拍自己一記的歐羅拉,扯出一個尷尬而又懊惱的笑來。
走廊裡漸漸響起一陣鬆弛有度的徐步足音。
少女立即坐正身姿,盯著婚契仿若無事發生,靜待來人。
嗯,反正那個人要簽名字的。
到時候再重新認識一次就好。
*
肖邦剛進門就看到歐羅拉端端正正地坐在右前方。
隻缺一對翅膀,她就能同等替換那尊擺在自家壁爐上的天使雕像。
他不禁有些好笑。在他離開這一小會,不知這位小姐又在腦中探討了什麼奇怪的問題,反倒把自個兒弄得緊張兮兮。
他走過去,點頭示意,選擇對麵的那把沙發椅坐下。肖邦的動作又輕又自然,完全顧及到給對方適應調整的時間,沒有將視線分散出去。
他將墨水架擺在茶桌的正中央,挑出一根插在架子邊上小筆筒裡的蘸水筆。確認筆尖狀況,蘸取好墨水後,將筆遞給少女。
“您可以最後再思考一下,我並不介意您此刻反悔,要知道——”
肖邦本想再給對方一次細致考慮的機會,但歐羅拉用行動拒絕了他。
隻見少女乾脆地接過木質雕花的筆杆,利落地拽過青年麵前的那份婚契,毫不猶豫地在兩張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我永遠不會後悔!”
現在,輪到歐羅拉遞筆給他了。
嗯,還要加上兩份隻欠他簽名的婚契書。
未婚妻——他現在快有資格這麼稱呼她了——一臉有被冒犯到的表情,真的很像他關於波蘭的記憶裡,那團在枝頭上圓滾滾的雲雀。
要不是骨子裡禮儀的克製,他隻怕會當場笑出聲來。
接過婚書,肖邦先挑出屬於歐羅拉的那份,提筆剛簽一個字母,便停筆不寫了。
習慣使然,要不是反應快,他幾乎馬上就要連寫兩個F,然後畫上一個大C,一氣嗬成地簽完名字——在這張紙上簽上“F.F.Chopin”?他有預感,未婚妻小姐一定會當場崩潰掉。
他笑著微抬視線,不料當場抓住某人伸著脖子想要偷看的行為。
視線相撞,少女心虛地扭過頭,去看展示櫃上瓷器的漂亮花紋。
肖邦有種預感,這位可愛的小姐,一定會給他的生活帶來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從來都是保守的。但這次,有種好奇誘惑著他去冒險。
筆鋒一轉,波蘭音樂家決定給自己換個身份。
畢竟父親說了,“碰到感興趣的人”,就去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