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
東元侯府裡麵正亂著。
準確來說已經亂了大半個月,自從那日世子一人抗下所有罪名,全家老小被放出大牢後,全府上下就沒一個好過。
在牢裡哪怕情況再艱險,環境再差,全家人好歹整整齊齊在一起,互相有個依靠,能互相安慰,想辦法。現在留下華極一人在死牢裡等待行刑,他們卻苟且偷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等死……
這半個月裡,對華家上下來說都是一種煎熬,極為難熬,哪有人在家坐著,無能為力隻能等待自己的親兒子親孫兒去死的呢?
可皇命不可違,新皇已經登基,大勢已成,自家昔日再權勢赫赫,敗落後也成了階下囚,案上魚,任人宰割。
屋內昏暗,窗戶皆關,簾子拉了下來,帶著股蕭索沉悶的氣息,婆子端了碗熱湯水進來,勸道:“您好歹吃點,世子也不想看到您熬壞了身體,將來這一大家子都離不開您的掌舵。”
她將床帳掀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半躺在床上,低垂著眉眼,“可有安排人去刑場送酒水,送華兒一程?”
婆子點頭,撇過臉偷偷抹了抹眼睛。
“送去了,還讓廚房做了世子最喜歡吃的九重糕,他少時最喜歡您做的九重糕了,隻是不敢多吃,總嫌不夠穩重,您心疼世子,一月總有三兩次要親自下廚房給他做一碟,他便攢著慢慢吃,一盤能吃兩三天。”
老太太聽到這裡,心口發疼,她拿帕子擦擦眼角:“隻是我這身子骨不中用了,年紀大了受不得丁點打擊,如今他要走了,替全府上下抗下罪名,換得我華府一家苟且偷生,延續血脈,老身我卻躺在這裡,連給他做碗九重糕都不能,邑婆,我悔啊!”
“當初怎麼就不阻止他們父子倆去參與那奪嫡之爭,怎麼就不多勸兩句!那皇位如天底下最深的陷阱旋渦,上麵綴著金燦燦的權勢二字,豈知這龍椅下麵就是深淵地獄,一不小心去碰了就要粉身碎骨啊!”
邑婆子勸道:“侯爺和世子身處那個位置,早已是不得已而為之,上至先帝下到滿朝文武都逼著他們,誰容得了他們退讓?便是退讓了,先帝和新皇也忌憚重重,不會輕易放過。侯爺和世子隻是時運不濟又遇小人背叛罷了,老夫人莫要過於自責。”
老太太坐了起來,整了整衣袖,在邑婆子的攙扶下,下了床。
她坐在一旁慢慢喝著熱湯,喝了兩三口就放下,實在食不下咽,心口一陣陣的發疼,若非惦記著滿府老小的將來,她隻怕也撐不到現在,早早就倒下。
邑婆子看她這樣又問:“我去問廚房要點醃菜開胃的,您試試?”
老太太搖頭,“罷了,今日不吃了,我一想到華兒……”
她頓了下問:“我兒如何?”
邑婆子想起侯爺和夫人,道:“侯爺之前出獄後就已經病倒了,本來前兩天看著像是有好轉,今日聽說世子被押解刑場,將要行刑,侯爺病情就更嚴重了,上午還請了大夫來瞧。”
“我那不爭氣的兒媳呢?可有照顧他兩分?”
邑婆子沉默了下,搖頭:“夫人已經哭哭啼啼半月了,今天更是哭暈過去,還沒醒呢。”
老太太:“……”
想起兒媳的做派,她直歎氣,這時倒是把熱湯喝了,兒子病倒兒媳不中用,全府上下還能指望誰?她便是再不行,也得撐著一口氣。
跟著吩咐道:“酒水瓜果點心還有世子最喜歡吃的菜色都準備好沒?”
邑婆子:“您放心都準備好了。”
“那、世子牌位呢?”
“都弄好了……”
老太太站了起來,杵著拐杖想起來,又坐了下去,搖搖頭說:“不行,我這腿腳還是使不上勁兒,一口氣梗在胸口裡難受得厲害,一會兒午時三刻過後,你就立即在院子裡擺上香案,好讓世子知道回家吃一頓再走,我老骨頭再出門送孫兒一程。”
她向外麵望了望,擦擦眼睛。
這時院外有小廝跑來稟報:“老夫人,大門外有人敲門喊話,說是世子夫人今天嫁過來,小的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因著您前頭吩咐了要閉門謝客,小的不敢輕易開門……”
老太太頓住,“世子夫人?”
她想了好一會兒,沒想起來什麼,華兒分明還未曾成親……
可憐他孑然一身,尚未有過知心人兒,沒留下一子半女……想到這裡,老太太心裡又難受得慌,帕子都沾濕了也不夠用。
邑婆子倒是想起來什麼,說:“您忘了世子前頭定過一個未婚妻?那位是魏國公府三房的嫡女,虞三郎官居末品,也無爵位在身,按理說他的嫡女是配不上咱世子的,是魏國公府那位老夫人用了昔時魏國公的人情才讓您點頭答應呢,原定也是今年秋過府,隻可惜遇上……”
老太太眯著眼睛想,“這婚事不是解除了?”
新皇上位後,也就一夜的功夫,全家老小匆忙入獄,再出來時魏國公府派人來說這婚事解除,世子都要被砍頭了,自家也被貶為庶民,落得一地雞毛,她當時也就沒計較,世態炎涼,人之常情。
邑婆子接著道:“後來這魏國公府六小姐還落井下石,跑去牢裡跟咱世子說他落得這個下場是活該,我當時聽了好一陣氣憤。”
老太太歎了聲:“你彆聽風就是雨,那刑部大牢重重看守,連隻蚊子都飛不出去,何況裡麵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能進去,再能出來,所言之事還能傳遍京城,必有蹊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