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慚愧笑了笑,“我知您出身貴重,這點子家當和小老百姓的算盤應是看不上,隻是這是我和他爹積攢了一輩子換來的,眼看大壯成親生子,我們一家也算有了落腳地,對得起祖宗了。將來大壯好好經營,也能過上好日子。老夫人曾說等大壯成了親,就讓我退下回家含飴弄孫,現下……少夫人你們要搬回祖籍鄉下,離著京城十萬八千裡遠,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虞憐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邑婆心裡糾結,一麵是主子老夫人,一麵是自己的小家,她和丈夫積攢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置了業,將來等兒子結婚生子,她退休了,一家子日子就能好過起來,也不枉費辛苦伺候人一輩子。
現在碰上這種情況,讓她糾結猶豫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
邑婆大抵是舍不得丈夫兒子的,她丈夫兒子已經是良籍,且有了微薄的家業,是不可能跟這樣一塊回鄉,她年紀不小了,如果跟著主子回鄉,再回京城就很難了。
邑婆麵上帶著愧色,“如今府上遭了難,老太太身體不好,正是需要人手幫忙的時候,老奴卻生了這種想法,實在,實在是……”
虞憐沒有貿然應聲,隻道:“祖母並非不通情達理之人,此去山高路遠,是該從長計議,邑婆隻管去問祖母拿主意就行。”
翌日老太太果然說了邑婆的事情,她冷靜道:“我本也不打算讓他們去,不僅如此,府裡幾個下人,我一個都不準備帶走,到時便還了賣身契給他們,全了主仆一場。”
她拿出幾張船票證給虞憐,“出了京城,直接坐船從京外運河走會快上很多,到了鹽州再轉陸路坐馬車,這幾張船票是一艘商船的,他們也去鹽州,後日一早就走,我們便跟著一塊走,到了鹽州我們再打聽商隊,換個商隊跟。”
“祖母算了下,此去路途遙遠,沒有十天半個月難以抵達,若遇上天氣不好,走個一月兩月也正常,料想會很辛苦,憐兒你一定要做好準備。”
虞憐點點頭,這裡的地圖交通她一概不知,也隻能聽長輩的,低頭數數船票,她驚訝道:“怎麼就八張?”
“府裡不是還有兩個姨娘?算算也該有九張船票?”
老太太搖頭,“你這傻孩子,真以為兩個姨娘都會跟著?這世上不是誰都像你這樣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願意受苦受難?人家一聽見我們要舉家離京搬回祖籍鄉下,都嚇傻了。”
虞憐想了想說:“文姨娘有了果兒這個女兒在,應該會跟我們走,所以是梅姨娘不願意?”
誰知道老太太搖頭,“你想錯了,梅姨娘出身宮裡歌舞司,是當年老皇帝賜下的,她出身差又是一名孤兒,沒什麼依靠,反而沒選擇的餘地,隻得跟我們走,文姨娘是京兆府尹的庶女,京兆府尹那老東西早來了好幾封信,叫她離了華府,生怕跟我們沾邊讓皇上惦記,現在我們要舉家搬走,文姨娘昨晚就收拾了東西,來向我拜彆。連你爹給她寫的放離書都準備好了。”
“爹還給她簽了字?”
“可不是。這個文姨娘迫不及待就想離開,陳氏說還把你爹吵醒了,你爹那人不重兒女情長,現在又心灰意懶,自是二話不說給簽了字。”
虞憐也沒想到,兩個姨娘中留下來的反而是有孩子的文姨娘。
“文姨娘是不是有了去處?”
“京兆府尹那老東西早給她重新找了下家,她年紀本也不大,現在去給她爹手下的司戶參軍當填房。”
“隻是將來想過好日子也是癡人說夢,那名司戶參軍都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了,連孫子都有了,她去也就當個擺設,當了後娘還得給人當後奶奶,有得罪受。”
“不說她了,憐兒你東西可收拾好了?後日便要走,你有打發人去魏國公府跟你爹娘說一聲兒?”
虞憐低下頭,“待要走時,叫二丫上門去幫我送封信就行,見了麵反而徒增離彆感傷。”
“這樣也好,隻是憐兒,你還是得好好想想,滿打滿算你離閨一月不到,若一直在京城待著,娘家爹娘就在不遠處,想了人還能派人送送信,見見人,你爹娘也能來看你,但這次回了祖籍鄉下,離著這裡十萬八千裡遠,再想回來可就難了,興許我們一輩子也回不來,祖母怕你會後悔。到底年輕,想事情不深,時間久了,後悔也來不及,祖母就勸你今明兩天再好生思索一番,再來告訴祖母。”
虞憐知道老太太是為自己好,她會說這些是出於一個年久經世的長輩的角度,是真心為她考慮,隻是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長的人,如果她是胎穿或者土著,或許還會猶豫,但她不是。
她本一開始就打算找個安穩能落腳的地兒在這個陌生的朝代生存下來,至於這個地方是在繁華的京城,還是山溝溝的鄉下,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隻要能擺脫原身複雜的處境,把日子過順,不用嫁人不用宅鬥,不用麵對古代強權傾軋下的複雜處境,就行。
現在華府給了她一個立身之地,她成功混進了這個大家庭中成為其中一員,還做到了她屬意的幾個條件,比如不宅鬥也不用麵對個陌生人當自己老公,這樣就很好。
虞憐很滿意,不過麵對老太太的關心,還是說:“憐兒明白,祖母放心。”
收拾好了東西,跟著就要把那些帶不走的東西處置了,上回已經賣了一部分物件,這次的雜物更多,虞憐精打細算,覺得這些也能賣上一筆,就沒隨便亂丟,再喊了人過來收走,又賺小百兩。
李襄又來了一次,追問虞憐去看房了沒,“我聽說你都在收拾東西了,還喊人來收雜物,是準備開始搬了?房子都沒看搬哪裡?”
虞憐沒說明天一早就坐船走,隻道:“李公子出身貴胄,又有貴妃撐腰,將來前程無量……”一陣風吹過,樹上落了桃花,她伸手接住了一片落花,輕輕一吹落到地上,“看到了嗎?我就如這片花一樣,生在這棵樹上,落在樹下這片土地,這輩子都改不了,也不會改。”
李襄本一腔熱情過來,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冷笑道:“華極在你心裡就是這棵大樹?”
“樹都死了,哪來什麼養分滋養你,難道你要搭上自己的這輩子,去守著一個死人不成?”
“你留在這裡,就跟這棵死樹一樣,爛在這片泥裡!可我願意救你啊,我願意小心將你捧起,栽到我家,細細嗬護,你為什麼就不能考慮考慮我?!”
他說完,氣得扭頭就跑。
也忘了問房子的事。
虞憐看著青年的背影搖頭淺笑。
她也想過,若是再早些,在她離了魏國公府那日前,她或許真會給這人一個機會,這幾日看下來,李襄雖風流紈絝些,但本性還是不壞的,至少算得上單純。
隻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虞憐一向知道一個道理,人要知足,現在的選擇是她期望中的樣子,是在她的預期中發展的,這樣就夠了。在這條路上碰見另外的變故和風景,就不會成為她新的選擇。
哪怕看起來再好。
要搬走這日,怕引起圍觀會有麻煩,四更天的時候,一家人就起了床。
虞憐和老太太一塊坐著,幾個下人叫到身邊,將賣身契都還給了他們,按理這時他們要出銀子買回自己的賣身契,隻是老太太心善,念他們這些時日沒有背離華府離去,便免費歸還,全了情義。
幾個下人都紅了眼睛。
文姨娘更是抱著自己女兒小果兒哭得稀裡嘩啦,一個勁兒地讓果兒一定要乖,要聽話,將來嫁給好夫君,不要給人當妾,隻是一想到女兒將來也成了農家女,還是農家庶女,更是悲從心來,哭得更傷心了。
老太太不耐煩,真要疼閨女還會舍得離開閨女?
她讓她要走趁早走,彆留在這裡害果兒傷心。
小果兒抱著姨娘的大腿不放,哭得可憐巴巴,隻是這般傷心也不敢大聲哭,小聲抽泣,求著姨娘一塊走,彆離開。
文姨娘抹抹眼淚,看看這一大家子,看看下人正在往租來的馬車上搬的東西,苦澀一笑,富貴如雲,轉眼成泥。
她撥開女兒的手,終於還是決絕轉身離去。
小果兒終於大聲哭了起來,愣愣站在那裡,看著姨娘離去的背影。
甚至還動了動腳步,追了幾步。
眼看要五更天了,時間不早了,邑婆為主子們做了最後一餐飯,讓他們吃點東西暖暖胃口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