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太太在說話間,虞憐已經去喊了婆婆陳氏再帶上雙胞胎倆小子一塊去村頭的屠戶家買肉,來了鄉下就是鄉下人,鄉下沒這麼多規矩,女人媳婦照樣拋頭露麵,農忙時地裡乾活,閒暇時做些小食摘籃子青菜去市集賣菜大有人在,既然來了這兒,就多走動走動認認路也認認人,才能儘快融入這裡,把日子過起來。
陳氏臉帶猶豫,她一輩子在後院待慣了,平時除了偶爾隨相公參加宮宴或是哪家權貴夫人公主辦個宴會去參加下,從未出現在民間鄉野,更彆說還是提著籃子去買肉。
她連銀子怎麼換都不太懂,也不好意思跟人打交道,麵子薄。
當娘的矜持慣了尚在猶豫,倆小子已經迫不及待想出門了,這倆本來就不是含蓄的主兒,在京城裡就鬨慣了,來了鄉下沒人管著更野了,這兩天要不是大嫂不讓他們出門,他們早出去把村裡溜熟了。
饒是如此,也和二大爺家的一串小蘿卜頭混熟了,他倆從京城那種大地方來的,見多識廣,吃過的東西見過的大人物多,隨便說點東西都能把二大爺家一串小蘿卜頭給吸引住,一來二去倒成了人家的孩子頭,住二大爺家那兩天,成天收著人家小蘿卜頭的“孝敬”,什麼紅薯乾炒花生收過來了,抓在手上吃,邊吃邊吹牛給小蘿卜頭們講故事。
這會兒回了自家的屋子還不樂意了,假如不是奶奶正在門口坐著同二爺奶講話,他們哪能乖乖待屋裡?
這會兒一人拉著虞憐一隻手,拉著她往外走,催她快點。
虞憐嘴角抽了抽,看向陳氏:“娘……一塊去吧,我這兩天陪您多出去外麵走動下,再之後忙著彆的事,恐怕沒法陪您,您老待屋裡不是一回事兒,鄉下地方您不出去走動,彆人還覺得奇怪,以為您怎麼了,會招來閒話。”
“再說家裡現在要忙的事還有很多,也需要您幫一把手。”
陳氏幾番猶豫還是把這話聽進去了,提著籃子跟兒媳一塊出門。
小果兒讓梅姨娘帶著在院子裡數螞蟻,見了他們要出去,站起來往這邊看,虞憐衝她笑了笑,小果兒就衝了過來,到了虞憐跟前,扯住她的袖子,仰著頭小聲說:“嫂嫂,去哪兒?”
虞憐說:“去屠戶家割肉,果兒去不?”
小果兒點點小腦袋,說想去。
虞憐便跟老太太打了聲招呼,帶著一大三小出門,這上邑村其實她也沒摸熟兒,隻那日進村時在馬車上看過沿路的風景,再之後就到了二大爺家住著,最多也就跑來臨河這邊看看屋子和地兒,沒到處瞎跑。
但虞憐上一世做慣了人事這工作,曆來是跟人打交道的,她深知一個道理,到了一個新地方不熟沒關係,要主動走出去摸摸路線,多摸幾遍就熟了,關在家裡是永遠也沒法熟的,人不熟也不要緊,多給點笑容,多說兩句話問問路也就熟了。
這世上沒那麼多壞人也沒那麼多好人,你不得罪彆人,彆人不會白費力氣針對你,但你若能給人帶來好處,那對方必定不會為難你,興許還得討好你跟你混。
這是她混了十年職場的經驗。
剛出了院子,就見三樹媳婦和一幫大嬸媳婦在河邊洗衣服,見了她們出來,笑著喊了聲兒,陳氏皺皺眉,還不太習慣鄉下說話的方式,隔這麼遠的距離,竟然直接大吼一聲,那聲音大半個村子都能聽到,實在太粗俗不雅了。
若是男子這般說話,還能說得過去,可那是一幫子女人,竟然也毫不矜持。
虞憐順道走了過去,喊了聲三樹嫂,另外幾個嬸子媳婦她不認識就點點頭,喊聲嬸子嫂子就行。
三樹媳婦就笑笑給她介紹起來:“這是石頭家的媳婦,你喊聲石頭嫂就行,這是牛蛋娘,你喊聲牛蛋嬸,還有這是我婆婆,她點的豆腐十裡八鄉都有名氣,可好吃,你就喊她豆腐嬸就行……”陸續又介紹了幾個,等介紹完一盞茶功夫都過去了,虞憐一一喊過去,跟著說:“今天我們家喬遷新居,算是正式在咱上邑村落戶,各位嬸子嫂子今天可要來吃飯。”
那些嬸子媳婦忙說好,虞憐還跟豆腐嬸訂了兩板豆腐,樂得她合不攏嘴。
說完話,虞憐就帶著婆婆和三個小孩就要離開,三樹媳婦問她去哪兒,虞憐說要去割點肉,三樹媳婦忙說:“去村口張屠戶家?”
虞憐點點頭。
“哎喲,彆忙著去,我陪你們走一趟吧,這張屠戶賊得很,最是欺生,咱村裡的人他不敢缺斤少兩,也不敢給壞肉,可你這生麵孔過去,又生得這般好看,一看就是不缺銀子的小姐,他能宰你好一頓,我過去他不敢欺你。”
三樹媳婦熱情得很,說完就擦擦手,讓她婆婆幫忙把衣服帶回去曬,她跟去走一趟,豆腐嬸子笑眯眯說沒事,儘管去。
一行人離開後,河邊的嬸子媳婦多望了幾眼,豆腐嬸笑著說:“這八錦叔爺家的小媳婦倒是個好的,聽說人家出身什麼國公府,娘滴乖乖啊,那得是什麼富貴人家啊,竟然跑到咱們村這種窮地方,來了也不怕生更不擺架子,我瞧著是個好的。”
“誰說不是?長得跟天仙似的好看。”
“隻是她那個婆婆不太說話,好像瞧不上咱……”
“忒……誰稀罕啊,都來了鄉下還一副貴婦樣兒,擺出那副臉子,站得遠遠的,不跟咱說話也不點頭不打招聲招呼,給誰看啊?”
“擺明了看不上咱這種鄉下粗人,可她當咱吃她這一套?”
隻轉身那刻,虞憐就歎了口氣,後邊的議論隱隱約約傳了兩句到她耳邊,她之所以當麵跟豆腐嬸定了豆腐,一是初次跟這些鄉下大媽嫂子打交道,先給了其中一個好處,她必定會在後麵說她兩句好的,有了人帶頭,她社交基礎就打下來了。二來給其他人看看,隻要跟她打好關係,以後有的是掙好處的機會。
但方才婆婆站得遠遠的不吭聲兒,這些鄉下女人看在眼裡,嘴巴同樣也不留情,虞憐想著,要讓婆婆放下架子,適應這農村生活還有得磨。
若是陳氏一直不改,適應不了這村裡的生活,影響的也是一家子。
剛想到這邊,三樹媳婦就找話說開了,幫她們把這村裡的一些關係人情大致說了一遍,虞憐知道人家是好意,就認真聽著。
“咱村裡二大爺是秀才出身,有見識有文化年紀又大德高望重,他說的話最管用,再次之就是村長和幾個族老,村長這人秉性其實不壞,就是貪生怕死貪小便宜,你們知道為啥他小毛病一堆,咱還願意給他當村長嗎?”
虞憐搖搖頭,好奇問了句。
三樹媳婦來了興致,笑道:“這裡頭名堂你就不懂了吧?咱就圖他這點小毛病,有他當村長這十年,村裡的賦稅比以往要少上將近一成,他人小氣貪財,也能扯皮,他去跟官府的人扯一扯,各種名目的花稅給咱省下不少,以前官府欺負咱看不懂賬,也不懂法,樣樣不懂,隨便來一個名頭的稅就叫咱交,有些還不是真稅,是他們想搜刮咱,中飽私囊!”
“一年到頭來,地裡種這點莊稼除了吃用,全交稅了。村長他小氣吧啦的會算賬,還豁得出去,有一回年景不好,地裡收成都不夠上稅了,家家戶戶都要挨餓,村長就在縣衙門口打滾兒,說要撞死在衙門門口。”
“他吵啊鬨啊,把那些假稅一條一條給他數出來,那些官府的人心虛,都怕了他了,自打那以後,咱上邑村的名頭花稅就少了很多。萬事有村長在前麵擋著,真給咱們省了不少銀子。”
“都知道他小氣性兒,也不是什麼大眼界的人,但咱這種小地方就需要這種人給咱當村長,品格再高,不能給咱謀福利村長當著也無用,所以憐兒你彆跟他一般見識,他這種人啊,你找對了方法照樣把他拿捏得死死的,比方給點銀子給點好處,到位了,他就不跟你為難,隻是有時候碰上事兒,他這人怕死,反應大,你也彆介意。”
虞憐聽得大開眼界,鄉下村長還有這個講究?她本來對這個村長印象不是很好,針對他們是一回事,主要吃相不太好看,給人感覺小人樣兒,不太敞亮,但聽三樹媳婦這麼一說,頓時覺得千人千麵,有些談不上好,也不討喜,但總歸有他用處的地方。
她感覺被上了一課。
跟著三樹媳婦還說道:“趙寡婦帶了一個兒子,她兒子被她給帶得陰沉沉的,小小年紀看人的眼神滲人得很,趙寡婦這人自從她丈夫沒了之後,就發了瘋一心想要她兒子念書識字考科舉,將來出人頭地,也不想想就一個鄉下小子,能有什麼出息?成天一副將來兒子出息了要給我們好看的模樣,可誰也沒害過她呀!”
“村學被砸了後,趙寡婦還發過一陣瘋,差點一頭撞死在村長家,哭著說村長耽誤了她兒子考狀元,你說搞笑不搞笑?像是得了臆症,小小的娃兒童生都沒影呢,還狀元?鬨了好一陣子才消停。”
“所以說,趙寡婦這人有些神經質,輕易惹不得,你們以後彆往她那屋跟前過。否則賴你一臉,你也說不清。”
“村裡頭還有幾乎不好相與的人家,我慢慢跟你說……還有那幾個族老倚老賣老,忒煩人了,我呸……”
一路邊走邊說,很快到了村頭張屠戶家。
虞憐看了看,價格不算太貴,帶肥的肉三層肉一斤兩百文,純瘦肉一斤一百二十文,虞憐便要了兩斤肥肉,一斤瘦肉,想想公公身體不太好,就要了根骨頭回去,準備燉點湯喝。
三樹媳婦會說話,看她買得不少,就幫著磨了兩句,應是讓張屠戶多給了一根大骨頭做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