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如今站在射位上的學子膀大腰圓,印象中也是個剽悍的性子,應能速戰速決。
隻見那人舉起牛角弓,確認靶心後,就開始搭箭拉弦。可他拉弦的動作,卻處處透著吃力,從前臂到指間的肌肉都因緊繃而高高隆起,仿若連綿的小丘。
受著弓弦巨大的拉力還能堅持至今,此人體格之健碩、心性之堅韌已非同尋常。即便如此,他最終的拉距,也不過半滿而已。
選錯了方法,再多的堅持也是徒勞。男子震顫的指節終於拉不住箭尾,箭矢被迫脫手,在與草靶僅距半步時,驟然下墜。
“前胸肉開背後緊者此也,此勻下手工夫也。”*
開弓主靠背闊肌發力,而非胳膊上肌肉的力量。此人空有神力,卻不知如何運用,屬實可惜。
“王楊”憶起初學射箭時師傅的指教,心中微歎。
“如何?”徐擇見那壯漢放下弓返回隊伍,問道。
對方在他肩上輕輕錘了一拳,滿臉暢快:“挺好的,你也快去試試。”
不多時,隊尾傳來一陣爆笑。
這響動勢大,也引得夫子側目,他連忙跑去低聲嗬斥,同時轉著眼睛尋找石成。卻見對方闔眼靠在樹下,好似並未注意。
天不亡我!
夫子忐忑的心安頓下來,囑咐學子再三要小聲後,快步離去。
徐擇亦聞聲扭頭——
林蔭之下,姿態悠閒的院監悄悄張開左眼,朝他眨了眨。
“兄台,輪到你了。”“王楊”本就焦急萬分,他看徐擇定在原地,不由催促道。
對方回過神,唇角微扯,轉身去了射位。
又是個清瘦的,恐怕要磨蹭許久。希望他能知難而退,莫要勉強。
“王楊”鬱悶得想。
然而,就是這看似隻通文墨的清俊小生,卻能三兩下將困難解決。他一舉將弦拉至耳際,後手與前肩穩穩齊平。呼吸間,箭支已淩越靶場直奔紅心而去,箭鏃露在光下,銀光閃爍。
徐擇甫一射出就放下弓,自覺空出射位。
“路雖遠”見“王楊”愣愣上前,和徐擇對視一眼,眼尾染笑。
“某人要出師了。”他說。
徐擇擦肩而過,也回了一嘴:“是某人聰慧自行開悟,師父事忙,豈敢勞煩。”
自射位到靶標約莫六十步,“王楊”估摸了距離,以四方步站定。牛角弓輕便,雖比他自用的大了點,也還算得上趁手。
可一拉弓,卻不對了。
弓力不對。
尋常這個射距下,男子使用的是一石的弓。而這把,照他估計,至少多了二成。
難怪先前那群人那般痛苦。
一石二,這是弓箭手的標準。若非經過長期訓練,青壯男子也難以做到。更何況,她根本不是。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扮作“王楊”的王今冕不願浪費,這個來之不易的,可以在光下,為自己所愛之事奮鬥的機會。再難再苦,她也要堅持下去。
王今冕這樣想著,也真的去做了。她放平肩膀,努力讓後肘向背部折疊,將整個身體的重心靠後。弓被緩緩拉開,箭矢搭在弦上,仿若一隻饑腸轆轆的困獸,急切地想要掙脫桎梏。
不,這麼射出去,一定會脫靶。她閉上眼,咬緊了牙關。
但女子的力氣天生就小些,她背部的傷又才剛好,此時驟然發力,很快就覺出疼痛。
那疼形如蟻群出動,一時間,她隻覺得後背都被蟻穴占領。它們咬壞皮肉,又鑽出來,一路啃食她的前臂,啃食她被扳指箍住的、充血的指節。
痛苦難耐之際,她感受到肩背某處被重重地按了一下,方才的疼即刻消泄,化作纏纏綿綿的麻。隨之而來的,還有頸側溫熱的鼻息。
“為何偏要逞強?”
“路雖遠”不知什麼時候走來,“姑娘氣力驚人,實乃女中豪傑。隻是,為一次練習牽動舊傷,以致病程反複留下痼疾,你以為,值是不值?”
“你……哎!”
身份被揭穿得突然,王今冕心中有許多疑問。就是這片刻的怔愣,她無意鬆懈了腕力,箭矢則趁機飛走,“嗖”的一聲釘入靶杆。
牛角弓滑落在地,彈起一小截距離;草杆上,箭尾亦被強大的衝力震得晃動,發出“嗡嗡”的錚鳴。
箭落弦上,出矢無悔。王今冕沒有追究男子貿然打斷的行徑,隻是沉下肩膀,遠遠朝靶標望了一眼。彎腰拾弓時,她的指腹擦過光滑的弓片,而當五指鬆開,弓便穩穩落回桌上。
若非背上的傷,這一箭合該中靶。
她抻了個懶腰,在心中將白芊芊同董隱亂罵一通,回身看向“路雖遠”,問:
“你怎知我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