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審視的評議利弊俱到,且筆墨均衡並無偏頗。措辭準確而語氣冷靜,亦很合宜。
她總是能很好地度量題目,知道該談什麼,談多少,怎麼談,克製得仿佛一位老練的諫員。
這正是卓珩亦欣賞而歎服少女的地方,他斟酌片刻答道:“冷靜,克製。”
“克製……”
她喃喃,被一語點醒,終於爬出了混沌。
是啊,她習慣審時度勢,習慣瞻前顧後,不願涉險,不敢行差踏錯。因為追求平衡合度,而顯得圓滑、沒有個性。她亦不夠勇敢,因為負擔不起失敗的成本。
隻見女孩眉間凝著淡淡的愁緒,漂亮的眼睛籠在睫毛的陰影裡,像是在懊悔。
卓珩亦隱隱猜到原因,便出言問道:“你是覺得,冷靜和克製對於議文而言,規矩有餘,鞭醒不足?”
少年著實聰敏絕倫,一下就將她的痛點說明。裴思君隨即附和:“正是正是,我就是這個意思。”
她將卓珩亦拉到旁邊,二人在亭中坐下,大有促膝長談的架勢。“還記得張學究怎麼評價我們第一次考評的文章嗎?”
對方隻消轉眼的功夫,便肯定答道:“說你對材料有深入見解,各個角度都考慮到,分析很詳儘。”
“再想想是如何說你的?”女孩站到亭中,清了清嗓,便背過手來抑揚頓挫道:“評述犀利,拳拳到肉;策論精彩,鞭辟入裡。”
而後坐回少年身側,袒露心聲:“是不是不同?雖然都是褒獎,但我當時就覺得她對你除了欣賞,還有驚喜。學究對我滿意,是因為我答得規範,挑不出錯;但對你滿意,是因為你的語言真的打動了她。”
“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都道文人講理,溫潤如玉,但我覺得這些都太淺薄。文人最不可缺的是內裡的剛骨,它是純粹的意誌的凝聚。沒有政客勾心鬥角的圓滑,亦或是商人斟酌損益的精明。”
她越說越激動,眼神中的光彩愈發燦爛。
卓珩亦安靜聽著,不自覺也被女孩感染,從一開始的不解,到現在的振奮。
慣來溫和平靜的聲色裡蘊了些驚喜:“你覺得我的文章很有個性?”
“自然!”
女孩拿著書簡,很誠懇地看向他:“可否指點一二,容我改進?”
夏時的午間,有蟬鳴喧雜,有人言交纏。日光下,濁氣被泡沫載出水麵,湖裡景致逐漸分明——汙泥沉下去,清水浮上來。
不久日照傾轉,亭角陰涼不再。
二人收了東西朝學室走去,裴思君走在前麵,卓珩亦稍微落後,步伐懶逸,透著矜貴。
仿佛囚禁在身體裡的靈魂終於掙脫了桎梏,貪婪地吞吐名為自由的情緒。
這些年來,他被寄予的,實在太多了。
要他儘善儘美,要他磨平棱角,要他舍棄一切可能影響到他的學業與生活的念想,要他安分活在被規劃好的安穩的正道……
那點少年的血氣方剛,也隻有在一間學室大小的地方才敢顯露些許。
不會被刻意記住,不會被有心發現,不會教他被飛來橫禍打擊的沒有任何勇氣的,他苦命的母親,擔憂他們的前途。
可是,她告訴他,這是她所向往的,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