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許夫子笑得溫婉,有如春風化雪。
少女隻得起身,道:“‘疏石蘭兮為芬’,疏指‘陳列’,‘綺疏低晚魄’,意指‘窗戶’,‘似把疏狂圖一醉’,特指‘狂放縱情’,還有‘繞屋樹扶疏’,尤言‘枝葉繁茂’。”
她將詩典上標注的都說了,這下總該滿意了吧。
許追雲等待片刻才回應,仍如昨日般鼓勵:“有進步,隻差一種了。”
“謝康樂的‘疏風抗高館,対嶺臨回溪’中,‘疏’有分疏、整治之意,引申為分庭抗禮。”
怎就漏了一個?那半頁每一例她都記下了,莫非在邊角裡藏著?
裴思君左思右想無果,借了王今冕的詩典來翻,才知原委。
因著夜深,又心懷僥幸,她昨晚隻看到那半頁的內容,未想背後還有一行,赫然是夫子所言的最後一種用法*。
她一邊慨歎接連的倒黴,一邊悔過自己的大意。要麼怎說先賢多智,“切莫以貌取人”誠不欺我——
不可因夫子娉婷姿容就忽視其教學作風上的強勢,亦不可隻見書頁一角就自以為窺探了全貌,還為這半分的付出沾沾自喜。
於是這夜,裴思君結束旁的課業,便專心為書上字詞做注解。此前她自詡深諳此道,可已掌握的知識並不能隨年歲和書院的層次水漲船高,如今翻來,才道是冰山一角。
賀蘭如見熄燈後她仍奮筆疾書,不由勸道:“阿君,你兩天接連被問,許夫子應放過你了,何不早些歇息,明日才精神。”
裴思君笑著搖頭,“沒剩多少了,我將這一行查完便去睡。”
見她不為所動,賀蘭如有些疑惑。西域表意慣來直白,追求便捷的表述,是以她雖學著中原這套隱晦又多變的詩書,心裡並不認同它的用處。但總歸要考,要學,要用這些含蓄雅致的詞句給自己添文氣,才能得到一眾儒士的認可、融入名流世家的可能,以及,朝堂上某陣營的收容。
但迫於現實去做一件事,和心甘情願去做一件事,從過程到結果,總是不同的。如果可以,賀蘭如也希望,自己在“遠鄉”的求學,能快活些。
“阿君,你們作詩一直這般含蓄嗎?”
裴思君思索一陣兒,才緩緩道來:“大周是有含蓄之風的傳統。一方麵是崇尚謙遜品格所致,另一方麵,情動雖發於聲顯於形,卻受到外在禮儀規訓的限製,君子淑女受到的期許是文質彬彬、張弛有度,重在合宜。”
“況且,詩中朦朧的情意,經得起歲月的推敲,細水長流品來,是真的很美。”
她說著,幽幽望向邊上的漆櫃,眼如水波脈脈。
賀蘭如又問:“可這麼多字通通熟記,你不覺得過於苛責?或是我了解本就淺薄的緣故,隻覺得,詩文美則美矣,卻時常被用作露才揚己的敲門磚,論實用不比算術,論風流,也不及琴棋書畫來的徹底。”
昏黃燈火下,滴蠟成花,女子依舊笑的恬靜。
“於我而言,此事雖難,但萬不到苛責,不過多耗些時、費些心罷了。至於你苦詩文用處,實話說,我也不知。功利一點,是為應對考較;大義一點,是為文明傳承。於公,可豐富學識、增長才乾;於私……”
“於私,可陶冶情操,紓情言誌。”
聽罷這席話,賀蘭如大致理解了,長久以來周人對詩文,已積攢起堅實的信仰。她尊重裴思君的選擇,但身為友人,還是囑咐道:“切莫熬太晚,仔細身子。”
臨走又在旁添了一盞燈。
……
不知許追雲是因她接連兩次在同一問題上不夠圓滿的答複而盯上她,還是